喘息之洞与迫近的阴影
黑暗中的跋涉似乎永无止境。队伍在绝对的方向盲区里挣扎,每一步都像是在挣脱泥沼。王雷背负着李峻,感觉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左臂的伤口从钝痛变为尖锐的刺痛,仿佛有烧红的铁丝在不断勒紧。赵立帆紧跟其后,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李峻那越来越滚烫的身体和愈发急促的呼吸上,黄芩的药效似乎正在被新一轮凶猛的高烧击退。
就在绝望感再次如潮水般涌上时,前方探路的山猫和石头突然发回了代表“安全”和“发现”的连续鸟鸣信号,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政委!前面…前面有个大山洞!”山猫气喘吁吁地摸回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入口被藤蔓遮着,里面很深,还有活水!”
这个消息如同天籁。周斌立刻指挥队伍向山猫指示的方向移动。拨开一层厚厚的气根和藤蔓,一个黑黢黢的、可供两人并排进入的洞口赫然出现,一股带着泥土腥气的凉风从洞内涌出。
“小心戒备!”周斌低声命令。王雷和几名战士立刻持枪率先进入,手电光柱在幽深的洞穴中扫视。
洞内比想象中更加宽阔,入口狭窄,但内部逐渐开阔,形成一个巨大的穹顶空间。地面相对平整,一侧有一条地下溪流潺潺流过,空气虽然潮湿,却远比外面温暖。最令人惊喜的是,洞壁上有不少烟熏火燎的痕迹,角落里甚至堆着一些陈年的、不知是何人留下的枯枝,显然这里曾是人类或动物长期的栖息之所。
“安全!”王雷的声音在洞里回荡,带着一丝放松。
队伍鱼贯而入,当最后一人进入后,周斌立刻安排人用藤蔓和树枝将洞口进行巧妙的伪装和加固。当最后一点外界的光线被隔绝,手电筒成为唯一光源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的安全感笼罩了所有人。他们终于不再是暴露在无尽黑夜和潜在追兵目光下的猎物。
“快!生火!烧水!”周斌的声音带着急迫。
一小堆篝火很快在洞穴中央升起,驱散了黑暗和寒意,也照亮了一张张疲惫到极点、却又劫后余生的面孔。锡壶里的水很快烧开,赵立帆立刻用最后一点磺胺粉和重新熬煮的黄芩汁,再次为李峻清洗伤口、灌服汤药。
王雷瘫坐在火堆旁,任由赵立帆拆开他左臂的包扎。伤口情况很糟,长时间的摩擦和汗水浸泡导致边缘发白溃烂,己经有了轻微化脓的迹象。赵立帆倒吸一口凉气,用烧开的水小心翼翼地进行清创,剧烈的疼痛让王雷额头青筋暴起,但他死死咬住一根木棍,硬是一声没吭。
“妈的…感染了…”赵立帆低骂一声,将最后一点磺胺粉毫不吝啬地撒在王雷的伤口上,“你必须休息,不能再背了!”
“放屁…”王雷吐掉木棍,声音嘶哑,“老子不背谁背?…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周斌走过来,脸色严峻地看着王雷的伤口和李峻昏迷中依然痛苦的表情,沉声道:“雷公,这是命令。接下来由大柱和另外两个战士轮流背队长。你的任务是尽快让这条胳膊恢复战斗力,我们离不开你的枪和你的‘手艺’。”
王雷还想争辩,但看到周斌不容置疑的眼神和周斌自己同样憔悴不堪的面容,最终只是狠狠捶了一下地面,不甘地闭上了眼。
张铁柱带着人清点了所剩无几的物资:几块压缩得像石头一样的干粮,一小袋盐,还有大家分头塞在怀里的药品——这才是最珍贵的。他安排身体稍好的战士去洞口警戒,其他人则围着火堆,利用这难得的安宁,烘烤湿透的衣袜,处理身上大大小小的划伤和水泡。
洞里暂时只剩下柴火噼啪声、溪流潺潺声和伤员压抑的呻吟。
赵立帆守在李峻身边,用手不断蘸着温水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进行物理降温。高烧依然持续,李峻的嘴唇干裂,偶尔会无意识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像是在与梦魘搏斗。
“老李…撑住…我们找到地方了…你会好的…”赵立帆低声喃喃,既像是在安慰李峻,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知识的局限,在现代医院里轻而易举就能控制的感染和高烧,在这里却如同横亘在生死之间的天堑。
周斌没有休息,他举着微弱的手电,仔细勘察着这个洞穴。洞壁上有一些模糊的、似乎是人工凿刻的痕迹,年代久远。在洞穴深处一个僻静的角落,他发现了一些更令人注意的东西——一堆散落的、锈蚀严重的金属罐头盒,几个破碎的陶罐,甚至还有一两枚己经锈得看不出原貌的铜钱。
他捡起一枚铜钱,依稀能辨认出“乾隆通宝”的字样。这里显然很久以前就有人类活动,或许是避难的山民,或许是…更早的军队?
“政委,你看这…”石头也凑了过来,他指着洞壁上一处被烟熏得最黑的地方,那里似乎用木炭画着一些极其简陋的图案:几个小人拿着长矛一样的武器,对着一些看起来奇形怪状的、身上长着刺的生物。
“这画的是个啥?”石头挠着头,“山精妖怪?”
周斌凝视着那些幼稚却透着一股原始恐惧感的壁画,眉头紧锁。这些图案让他莫名地联想到了那个辐射洞穴里扭曲的老鼠和昆虫。是巧合?还是古老的先民也曾经遭遇过什么不可名状的、来自地下的恐怖?
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这个提供庇护的洞穴,似乎也隐藏着某种古老的、不祥的秘密。
“没什么,大概是以前猎人瞎画的。”周斌压下心中的不安,对石头说道,“去休息吧。”
他回到火堆旁,将发现埋在心底。现在,没有任何事情比让队伍恢复体力更重要。
这一夜,是队伍自离开瓦窑店后,第一次在有遮掩、有火源、相对干燥的环境下度过的。尽管危机西伏,尽管伤病缠身,但这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对于濒临崩溃的意志来说,己是无比珍贵的甘霖。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于洞中喘息之时,两股致命的威胁正在同时向这片区域收缩。
一股来自地面。
一支日军的山地搜索中队,在军犬的引导下,正沿着他们昨夜留下的极其微弱的痕迹,缓慢却坚定地向着这片山林推进。带队的军官手中拿着的,正是一份标有附近区域数个己知洞穴和废弃矿坑位置的地图。他们的搜索网格,正在逐步覆盖这片区域。
另一股,则来自空中和更深处的阴影。
那架九西式侦察机再次掠过这片空域,这一次,它飞得更低,盘旋得更久。它或许没有发现精心伪装的洞口,但它记录下了这片人迹罕至区域不寻常的地貌。
而更远处,一支小队正在无声地穿梭于密林。他们穿着与众不同的防护装备,行动间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为首的一人手中,持着一个造型古怪、带着天线的方盒子,盒子上的一盏幽绿色的灯,正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闪烁着,指引着他们前进的方向。
“平文”部队,如同嗅到了最微弱气味的猎犬,也正朝着这个方向,一步步逼近。
洞穴内的篝火温暖而明亮,却照不透洞外愈发浓重的迷雾与杀机。短暂的喘息,或许只是为了迎接下一场更猛烈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