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护主。”他笑着甩了甩血珠,看鸽子扑向北方,这才裹紧皮袄往回跑——井陉南谷的李嗣业该等急了,油瓮火矢都备齐了,就等范阳军往火坑里跳。
戚薇的药箱在驿馆雕花门上撞出闷响。
她掀开明娘的眼皮,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姑娘脉象虚浮,分明是被迷烟折腾的,可方才针灸时,她嘴里首嘟囔:“她本不愿来……任务成,我死无憾……”
戚薇捏开明娘的袖管,毒针“当啷”掉在铜盆里。
针尖包着蜡封,连个豁口都没有,更妙的是,针尾还坠着个小瓷瓶,倒过来摇了摇,有细碎的响动——打开一闻,是甘草和肉豆蔻的味道,分明是解药。
她抱着药箱往州衙跑,雪地上踩出一串深脚印。
赵襦阳正在看薛七郎送来的伪信,烛火映得他眉间泛红:“云歌没让她下毒,甚至备了解药?”
“是。”戚薇把毒针和解药搁在案上,“那明娘不过是个棋子,真正的棋手……”
“是困在棋盘里的人。”赵襦阳的指节抵着太阳穴,突然站起,“备马。”
“使君这是要?”
“去驿馆。”他抓过狐裘披在肩上,“有些话,得当面说清。”
驿馆的门环被雪冻住了。
赵襦阳叩了三下,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云歌披着月白锦袍开门,发间的玉簪歪在耳后,显然是刚从床上起来。
她见是他,眼底闪过慌乱,随即垂眸:“使君深夜来访,可是……”
“不是为婚事。”赵襦阳举起手中的《贞观政要》,书脊处露出半张通关文牒,“我翻了明娘的东西,也问了戚薇。你没让她下毒,甚至备了解药——云歌姑娘,你不是刺客。”
云歌的指尖攥紧了袍角:“我叔……”
“你叔要的是河北的地图,是我赵襦阳的人头。”他打断她,声音放得极轻,“可你要的,是太平。”他将通关文牒递过去,“这是去灵武的路引,我派十骑护送你。你回去劝你叔,若他执意南下……”
“恒州必血战到底。”云歌接口,声音发颤,“我知道。”她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他的靴面,“云歌无能,未能止战,唯愿两军交锋之日,您记得——也曾有人想活在太平里。”
赵襦阳的喉结动了动,伸手要扶她,又停在半空。
雪落在她发间,落进他袖中,冷得刺骨。
次日黎明,州城的晨钟还未响,赵襦阳己带着文武站在城门前。
没有红绸,没有鼓乐,只有一炉檀香在雪地里飘着,烟柱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云歌的马车停在他面前,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她苍白的脸:“使君多保重。”
“你也保重。”他将《贞观政要》塞进车帘,“若有一叔肯读这本书,派人送个信来。”
马车启动时,拓跋寿的玄甲在队尾闪了闪。
赵襦阳望着渐渐远去的车辙,突然听见北边传来喊杀声——是范阳的伏兵。
他握紧腰间的玉牌,那是李嗣业昨夜送来的:“使君,南谷的油瓮都浇好了,就等他们来。”
入夜,井陉南谷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李嗣业的刀砍进最后一个敌兵的胸膛,转头对身边的校尉笑:“使君说‘火鸦伏谷’,这火鸦,烧得真他娘痛快!”
范阳帅府里,安禄山将伪信撕成碎片,金漆帅案被他一拳砸出个坑:“赵襦阳!你竟拿婚事当饵,诱我损兵!”他踢翻脚边的炭盆,火星溅在“飞狐道”的地图上,烧出个焦黑的洞——像极了赵襦阳案头那本《通典》上的洞。
恒州城头,赵襦阳望着北方的火光,呼出的白气散在风里。
他摸出怀里的通关文牒,纸角还留着云歌的泪渍。
雪还在下,落进他的衣领,却融得极快,像一滴没落下的泪。
真正的战争,早就在婚书焚尽的那个雪夜,悄然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