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州行宫,城外的喊杀声如涨潮般涌来。昭宗披着龙袍站在箭楼上,手扶城垛,望着远处凤翔兵竖起的“李”字大旗。风裹着沙尘打在脸上,他忽然想起去年从长安逃来时,也是这样灰蒙蒙的天,只是那时身边还有杨复恭护着,如今却连个可信的人都难寻。
“陛下,城东南角快守不住了!”侍卫长连滚带爬跑上箭楼,甲胄上沾着的血渍在晨光里泛着暗褐,“李茂贞的人架了云梯,西门将军的残兵拼不过,己经退到内城了!”
昭宗猛地回头,龙袍下摆扫过城垛上的箭囊,几支羽箭“哗啦”落在地上。他没去捡,只是盯着侍卫长:“杜让能呢?朕让他拟的催诏,送到汴州了吗?”
“杜相昨夜就派了最快的驿卒,走潼关捷径去汴州了!”侍卫长喘着气,“只是……只是汴州离华州千里,朱温就算接了诏,也得十日半月才能到,咱们怕是……”
“怕也得等!”昭宗打断他,声音发颤却透着执拗。他转身往行宫走,脚步踉跄却不敢停,内城的百姓己经开始往行宫附近躲,哭喊声混着城外的攻城声,像根绳子勒得他喘不过气。路过流民棚时,他瞥见个穿破布衫的孩子正抱着半块发霉的饼,忽然想起长安宫苑里那些没吃完就扔掉的点心,心口一阵发堵。
与此同时,汴州节度使府的书房里,朱温正捏着那封染了驿卒汗水的诏书,看着“宣武、宣义、天平三镇节度使”的字样。
窗外的晨光透过窗棂,在诏书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忽然笑出声,把诏书扔给身边的谋士敬翔:“你看,昭宗这是走投无路了,连三镇兵权都肯给。”
敬翔捡起诏书,仔细扫过每一行字,眉头却微微皱起:“主公,昭宗虽封了三镇,却没说让您主持关中军政,怕是还想留着李茂贞制衡咱们。而且华州被围,咱们若领兵西进,河南的郓州、兖州怕是会趁机生乱。”
“生乱?”朱温走到墙边,手点在舆图上“汴州”到“华州”的路线,“郓州朱瑾、兖州朱瑄去年被我打怕了,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动。至于李茂贞……”他忽然冷笑,“他困着昭宗,以为能当关中天子,却忘了我朱温的兵,比他的凤翔军能打十倍。”
敬翔还是有些顾虑:“可主公,咱们若真救了昭宗,他会不会转头就联合李克用对付咱们?毕竟李克用才是河东兵马元帅,昭宗之前最信他。”
“信?”朱温拿起案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液晃着琥珀色的光,“李克用在娄馆见死不救,昭宗早恨透了他。再说,”他凑近敬翔,声音压得低,“我要的不是昭宗的信任,是关中的地盘。等我把汴军开到长安,这大唐的天子,就得听我的话。”
正说着,部将葛从周推门进来,甲胄上还沾着操练的尘土:“主公,营里的兄弟都准备好了!只要您一声令下,咱们五万汴军,三日就能集齐!”
朱温放下酒杯,走到葛从周面前,拍了拍他的肩:“从周,这次西进,你带三万骑兵为先锋,走潼关道,务必在五日内赶到华州外围,先把李茂贞的攻城兵逼退。我带两万步兵及民夫押粮,随后就到。”
他顿了顿,又道,“记住,遇到李茂贞的人,无需留手,一路奔袭,粮草你清楚,但咱们是勤王,快到时候得让昭宗看看,谁才是大唐的忠臣。”
葛从周领命就走,敬翔又道:“主公,河朔的崔砚那边,要不要派个人去联络?他在魏博,若能让他牵制李克用,咱们西进就更稳妥。”
朱温想了想,点头道:“派去魏州的使者,得带份厚礼,就说我朱温记着去年借粮的情,等平定了关中,魏博的粮道,我保他畅通。”他知道崔砚是个聪明人,不会跟能给他好处的人作对,再说李克用若想趁机南下,有崔砚在魏博挡着,也省了他的后顾之忧。
三日后,汴州城外的校场上,五万汴军列成整齐的方阵,骑兵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步兵的长枪如林,连风都好似被挡住了。
朱温骑在马上,望着底下黑压压的士兵,声音洪亮如钟:“兄弟们!昭宗陛下在华州被围,李茂贞叛逆,咱们这趟去,救天子以伐不臣!长安的富贵,人人有份!”
士兵们齐声呐喊,眼神如虎狼一般,好似长安己是囊中之物。葛从周领着骑兵先出发,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像条黑龙往潼关方向去。朱温望着骑兵的背影,又想起那封诏书,嘴角勾起一抹深意。
而此刻的议事厅里,崔砚正捏着朱温使者送来的信,眉头微蹙。还未读完,卢明远就站在一旁,手里拿着长安传来的消息:“听说李茂贞在华州城外加了两万兵,皇帝的兵马撑不住了,这是病急乱投医啊。朱温这时候出兵,怕是想趁机拿下关中,以后这大唐的天下,怕是要姓朱了。”
崔砚放下信,目光扫过舆图上的“魏博”与“河东”:“李克用在娄馆之时见死不救,昭宗肯定不会再信他。朱温西进,李克用要么按兵不动,要么趁机南下打咱们的主意。早做准备吧,让杨师厚调五千银枪兵去边界,盯着河东,另外,跟范阳卢氏的联络得加紧,万一朱温真占了关中,咱们得靠士族联防自保。”
卢清漪点头,又拿起朱温的信:“朱温的使者还在馆驿等着,咱们怎么回复?”
“就说魏博愿守境安民,不让李克用南下扰他西进。”崔砚顿了顿,又道,“但别把话说死,朱温是虎狼之辈,等他救了昭宗,说不定会转头对付咱们,得留着余地。”
卢明远应下,转身去馆驿回复使者。崔砚望着舆图上汴军西进的路线,忽然想起穿越前大致了解的历史,朱温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一步步掌控朝廷,最终灭唐建梁。
他攥紧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得守住魏博,守住这乱世这自己内心里的一点安稳。
三日后,昭宗终于看到了远处的黑龙,是葛从周的骑兵到了。他激动得差点从城垛上摔下去,侍卫长连忙扶住他。昭宗指着那片尘土,声音发颤:“是汴军!是朱温的人来了!朕有救了!”
城墙上的士兵也看到了骑兵,齐声欢呼。攻城的士兵听见后面的马蹄声,鸣金声也恰好响起。昭宗望着汴军骑兵越来越近,忽觉得眼睛发热,他以为自己要被困死在华州,没想到朱温真的来了。
军营里,李茂贞刚收到斥候的消息,大喝:“朱温这匹夫,竟敢来抢我的功劳!”身边的将领忙道:“节度使,汴军势大,咱们不如先撤兵,等李克用出兵,再一起对付朱温?”
李茂贞狠狠把信纸摔在地上:“撤?我围了华州这么久,眼下就要拿下昭宗,怎么能撤!传我命令,调城西的两万兵过来,跟汴军拼了!”
将领还想劝,李茂贞却己转身进了帐,他不信自己的凤翔军打不过汴军,更不信朱温能抢走他嘴边的肥肉。可他没有注意到,朱温的骑兵到达之后只是开始备战,而非想要冲营一般。
“传我将令,各队原地休整,马兵卸鞍喂料,检查甲胄,一个时辰后集结。”
葛从周翻身下马,声音传到每队士兵耳中。亲卫迅速将令旗挥向阵中,只见三千汴军骑兵有条不紊地行动。有人从马背上解下草料袋,将掺了豆饼的干草递到战马嘴边,还不忘拂去马鬃上的尘土;有人掏出磨刀石,蘸着水细细打磨兵器,兵刃反光在阳光里连成一片冷冽的银带;更有什长捧着箭囊挨个检查,将羽箭歪斜的重新归整,箭杆开裂的挑出堆在一旁,这支刚经历过长途奔袭的骑兵,居然没有半分疲态,反倒透着一股令人生畏的纪律性。
“将军,凤翔军己然鸣金,他们冲杀良久,此刻冲营定能一举破敌,为何还要等?”亲卫长赵武忍不住上前问道,他,眼底满是求战的急切。
葛从周蹲下身,指在行军图,指尖点向凤翔军大营东侧的低洼处:“你看,那里是他们的取水处,之前斥候回报,今早攻城前只有三队人去打水,比往日少了一半,他们要么在清点伤亡,要么在为粮草发愁,虽然军心本就因为长久攻城未果有所涣散,但却未到崩溃之时。”
他抬头望向凤翔军大营深处,那里隐约有面“李”字大旗在晃动,“李茂贞虽骄躁,却也是久战之将,若咱们此刻贸然冲营,他定会逼着亲兵断后,反而折损人手。”
昭宗在箭楼上看着汴军来援,激动得拍手叫好。杜让能站在他身边,却悄悄皱起了眉,他看着汴军骑兵的动向,忽然觉得,昭宗引来了朱温,或许不是救,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
而汴州通往华州的路上,朱温正领着步兵往前行,夜色里,他的目光望着长安的方向,亮得像要吃人。他要去长安,要把那高高在上的天子,牢牢攥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