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州城外的风裹着血腥气,吹进临时行宫时,昭宗正攥着李克用送来的“援军将至”奏疏,看着“三日内必袭凤翔”的字句。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杜让能跌跌撞撞进来,官袍上沾着尘土与暗红血点,刚跪下就哽咽道:“陛下……娄馆败了!三千神策军,只剩不足五百残兵逃回来!”
“什么?”昭宗手里的奏疏“啪”地落在案上,他猛地起身,龙袍下摆扫过烛台,烛火晃得殿内人影乱颤,“李克用呢?他的援军呢?朕封他为河东兵马元帅,他为何不来!”
“李克用根本没来!”西门君遂跟着闯进来,甲胄破碎,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声音里满是绝望,“臣在娄馆拼死突围时,见着河东的斥候在远处观望,压根没动!是李茂贞的人早就设好了伏,他们连咱们的行军路线都摸得一清二楚!”
昭宗踉跄着后退,撞在龙椅扶手上,胸口一阵发闷。他想起出兵前,杨复恭还在耳边说“李克用虽桀骜,却重元帅封号,必不违命”,想起自己为了凑粮凑甲,几乎掏空内库,想起苑中那些新兵咬着牙练弓的模样,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场骗局。
就在这时,侍卫长领着个浑身是伤的亲兵进来,亲兵手里举着个被箭射穿的锦盒:“陛下!这是从李茂贞伏兵首领身上搜出来的,里面有杨复恭大人写给李茂贞的密信,还有……还有他跟李克用使者的对话!”
昭宗的目光骤然凝固在锦盒上,手指颤抖着打开,信纸是杨复恭惯用的洒金笺,字迹遒劲,却写着让人心寒的字句:“神策军新兵皆市井子弟,甲薄粮缺,可于娄馆谷口设伏,待其入谷后断其后路。李克用那边己说妥,许他‘河东自主’,必按兵不动,不扰将军大事。”
更让他气血翻涌的,是附在信后的对话记录,墨迹未干,显然是刚从俘虏口中审出来的。
李茂贞使者:“杨中尉既肯传神策军虚实,为何还要拖上李克用?”
杨复恭:“昭宗信他,我便偏要借他的手断昭宗念想,他要河东自主,我要的是昭宗彻底倚重宦官,待他日李将军拿下长安,我便保你家将军做关中节度使,咱们各取所需。”
李克用使者:“我家主公问,若事成,杨中尉如何保证不卸磨杀驴?”
杨复恭:“放心,昭宗身边除了我,再无可用之人。神策军败了,他只能靠宦官掌兵,到时候我掌兵权,李将军掌河东,你家主公还怕什么?倒是李茂贞将军,别忘了答应我的,放了我那被扣押在凤翔的家人。”
李茂贞使者:“将军说了,只要娄馆大胜,三日之内必送杨公子回长安。”
“家人……”昭宗念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喉咙发苦。他终于明白,杨复恭为何前几日总以“家人染病”为由请辞,为何总在他面前说李克用的好话,为何连神策军的行军路线都“不慎”泄露,原来这老臣,早把自己的家人,把大唐的兵,都当成了和藩镇交易的筹码。
“杨复恭呢那条狗呢?!”昭宗猛地拍案,案上的茶杯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让他来见朕!朕要亲自问他!”
“陛下,杨中尉……杨中尉不见了!”内侍慌张地跑进来,“方才听闻娄馆兵败,他就带着几个亲信出了行宫,说是去安抚流民,可侍卫跟着去看,流民棚里根本没见着人!”
“跑了……他竟然跑了!”昭宗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殿外,声音都变了调,“传朕旨意!通缉杨复恭!凡能擒获者,赏钱万贯,封五品官!”
杜让能连忙上前扶住他,声音急切:“陛下,现在不是通缉的时候!李茂贞的兵己经到华州城下了,西门将军的残兵挡不住多久,咱们得赶紧想办法找援军!”
“援军?”昭宗苦笑,目光扫过案上的奏疏,李克用阳奉阴违,杨复恭背叛,王建不肯出兵,这天下,还有谁能帮他?
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抓住杜让能的手,“朱温!传朕旨意,封朱温为宣武、宣义、天平三镇节度使,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让他速领汴军入关中,助朕讨逆!只要他能救朕,朕……朕还能给他更多!”
杜让能看着昭宗眼底的血丝,心里一阵发酸。他知道,昭宗这是走投无路了,从前那个想“削藩中兴”的皇帝,如今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另一个更强大的藩镇身上,可这朱温,又何尝不是虎狼之辈?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躬身道:“臣这就拟诏,派人快马送往汴州!”
殿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行宫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昭宗走到窗前,望着华州城头飘扬的“李”字大旗,手里攥着那封染血的对话记录。他想起登基时在太庙立下的“重振大唐”誓言,想起苑中新兵们怯生生却又充满期待的眼神,想起杨复恭从前护着他逃离华州的模样,物是人非,人心易变,这大唐的江山,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而此刻的华州城外,杨复恭正骑着马往凤翔方向赶,身后跟着几个亲信。他回头望了眼行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昭宗想靠宦官掌兵,想削藩中兴,不过是痴人说梦。这乱世里,只有跟对了藩镇,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与荣华。至于大唐的死活,与他何干?
远处,李茂贞的边军正列阵等候,为首的将领见他来,笑着迎上前:“杨中尉,将军己在凤翔备好酒,就等您来庆功了!”
杨复恭勒住马,望着凤翔的方向,眼里满是得意,他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