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似火,落在崔砚甲胄的血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还在渗血,是今早跟庞师古拼杀时留下的,此刻被甲片磨得发疼,却远不及校场角落传来的喧哗让他心烦。
“将军,银枪效节都折了八十七人,伤兵的药只够撑三天!”杨师厚攥着账簿快步过来,手指在军械那栏向崔砚汇报,“缴获的汴军连弩坏了七张,能修的匠人只剩三个,流民那边……卢承业说今冬的粮食缺口至少两千石。”
崔砚刚要开口,就听见一阵轻缓的马蹄声,听着来了不少人。他抬头望去,城门处正进来一辆卢氏家徽的马车,马背上的女子穿月白襦裙,裙角沾了些沿途的草屑,手里捧着个漆盒,发间那支玉簪映着夕阳,晃得他忽然想起刚穿越那年。
“崔将军。”卢清漪翻身下马,声音清润得像清河的水,她将漆盒递过来,“家父听闻魏博鏖战,让我送三十斤药、五十石麦种,还有这卷《河朔士族簿》,博陵崔氏、范阳卢氏的分支,都愿借粮给魏博,只要将军肯认士族联防的契书。”
崔砚接过漆盒,指尖触到盒里的硬物,是个锦缎包裹,打开竟是块刻着“卢氏粮印”的木牌。
他忽然笑了,想不到世家的联姻居然带来了如此的妙人,乱世里,自己的小对象成了依靠。
“劳烦卢小姐亲自跑一趟。”他低头时,正撞见卢清漪盯着他左臂的血渍,眉头微蹙,“将军的伤……是今早上阵拼杀时受的?”
“小伤。”崔砚下意识想掩,却被她伸手按住手腕,“金疮药可得趁热敷,不然会留疤。”说着,她从漆盒里取出青瓷瓶,倒出些乳白药膏,“这是卢家祖传的生肌膏,比寻常药见效快,我帮你敷吧。”
棚屋里的油灯昏黄,卢清漪蹲在榻边,动作轻柔地解他的甲带。
甲片摩擦的声响里,她忽然娇羞一笑道:“那年你走后,我爹就说崔家小子有股韧劲儿,以后武能安邦,文的话?父亲可还没试探你呢。”
“去年我在洛阳,见朱温的人强征士族粮,就知你迟早要跟他硬碰硬,所以提前联络了博陵崔氏,让他们囤了些粮。”
崔砚的心猛地一沉,他一首以为卢家只是送些药材,没想到她竟提前布局,连士族联防都想到了。“你就不怕朱温报复卢家?”
“怕。”卢清漪蘸着药膏的指尖顿了顿,抬眼时眼底亮着光,“可我更怕你守不住魏博,若魏博丢了,清河卢家迟早也会被朱温吞了。再说……”她耳尖泛了红,声音低了些,“你我都己经订婚了,加上家中对你感。。。。。。”
棚屋外忽然传来卢承业的喊声:“将军!流民里有十几个博陵崔氏的子弟,说愿带家丁来补民壮,还问……能不能见卢小姐一面!”
卢清漪眼睛一亮,起身道:“我去见见他们。”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崔砚,“那卷联络簿里,我标了每家士族能借的粮数和军械,你先看看,等我回来跟你细聊。”
崔砚翻开联络簿,纸页上的字迹娟秀却有力,每家用红笔标着“可借粟米百石”“能出匠人五名”,甚至还有“可派私兵二十人护粮道”,显然是她逐家核对过。
他忽然觉得左臂的伤口不那么疼了,心里像被油灯烘得暖烘烘的,这乱世里,有人肯为他铺路,肯为他赌上家族,比任何都好使。
没过多久,卢清漪又回来了,脸上带着笑意:“你们博陵崔氏子弟答应啦,明天就带家丁来守粮道,还说要帮着流民开垦荒地,你记得你们家有本《农桑要术》的抄本,能教流民种冬麦,记得自己去要。”
“好。”崔砚起身,刚要跟她细说安置俘虏的事,就又见亲兵紧急汇报,手里攥着张军报:“将军!出事了!郓州节度使朱瑾派密使来,说朱温又联合了幽州的刘仁恭,要在三日后袭扰馆陶,还说……还说之前各大世家的支援。。。。。。要逼卢家退出士族联防!”
卢清漪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却很快稳住心神,伸手按住崔砚的胳膊:“将军别慌,朱温是想离间,卢家在幽州有分支,我现在就写信。”
崔砚看着她眼底的坚定,他原本以为,战后整合能安稳几天,没想到新的危机来得这么快,还牵扯到了她。微微一叹:“你放心,军报都来了,我也会做好准备,朱温现在也就是顾不得我,这种小小离间我也是能看得清的。”
棚屋外的风大了,吹得油灯忽明忽暗。崔砚看着她手里的药,看着联络簿上的字迹,忽然觉得,来到这世间有所牵挂也是不错的感觉。
只是他不知道,朱温的暗探一路截杀了李克用命人送来的密信,信上写着“卢氏内部有叛徒,三日后会有所行事”,而那叛徒,此刻正混在博陵崔氏的子弟里,等着给他们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