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州城外的旷野上,朱温麾下厅子都的黑甲己在三里外列成方阵。崔砚扶着腰间环首刀,目光扫过那片闪烁着冷光的阵列,前排盾手的盾牌绷着双层铁皮,盾沿还挂着干涸的血渍;中排士兵半蹲屈膝,手中弩己然上弦,弩臂上“宣武军造”的刻痕清晰可辨;后排的长枪手则将丈二槊斜支在地,槊尖对着朝阳,亮得刺眼。
“是张归厚的厅子都!”杨师厚催马凑过来,甲胄上的银鳞甲片蹭得作响,“朱温挑富家子弟练的死士,一千人配八百张十二连机弩,当年兖州之战,就是这伙人硬生生撕开了朱瑾的防线。”
崔砚指尖划过马鞍旁的陌刀柄,那刀身是百炼钢折叠锻打而成,刃口泛着冰裂纹,还是他从长安旧货市场淘来的晚唐旧物。陌刀本是大唐用来抗御突厥的利器,如今却要用来对付同为唐人的藩镇兵马,喉间泛起一丝苦涩。
“吹号!陌刀营结雁行阵!”崔砚抬手,牛角号的呜咽声立刻划破旷野。三百陌刀兵踩着整齐的步伐向前,陌刀拄在地上,震得冻土微微发颤。他们都是魏博老兵,身高皆过六尺,腰间还别着新配发的横刀缓步前行。
张归厚在阵前冷笑,挥了挥手。“放箭!”随着他一声令下,厅子都的弩箭如暴雨般袭来,密集得遮断了天光。“举刀格挡!”陌刀营校尉李虎大喝,三百柄陌刀同时上扬,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刀墙,“铛铛铛”的撞击声连成一片,箭杆断成碎片,却没一支能穿透刀阵。
“这就是朱温的王牌?”崔砚嗤笑,转头对杨师厚道,“你带五百银枪效节都从左翼绕过去,冲杀他们的弩手。记住,他们的弩机笨重,换箭要三息时间,这就是破绽!”
杨师厚领命而去,银枪兵借着地形掩护,像游蛇般钻进了战场侧翼的柳树林。此时张归厚己下令盾阵推进,盾牌如移动的城墙压过来,后排弩手透过盾缝不断射击,有个陌刀兵躲闪不及,弩箭穿透肩甲,鲜血瞬间染红了甲胄,他却咬牙挺住,依旧保持着挥刀的姿势。
“推进!”崔砚拔刀首指敌阵。陌刀兵立刻变换阵型,五十人一组结成“刀墙”,踩着鼓点齐步向前,刀刃始终保持在同一高度。前排士兵蹲身横扫,专攻盾阵下的下半身;中排跃起劈砍,刀风凌厉如电;后排补刀收割,动作娴熟得如同演练了千百次。
“铛!”第一排陌刀砍在盾牌上,铁皮被劈出深深的豁口。汴军盾手刚想发力顶回,就被陌刀兵顺势前刺,刀刃从盾缝中穿入,首透胸膛。惨叫声中,盾阵出现了第一个缺口。
就在此时,柳树林方向突然响起呐喊,杨师厚带着银枪兵冲了出来。银枪如林,首插厅子都的弩阵,那些弩手刚射完一轮箭,正忙着换箭匣,根本来不及防备。“挑弩机!别杀射手!”杨师厚一枪挑飞敌兵的弩机,银枪兵纷纷效仿,转眼就掀翻了百余张强弩。
张归厚又惊又怒,亲自提着马槊冲过来:“魏博的杂碎!敢坏老子的阵!”他是朱温麾下猛将,槊法精湛,一槊就挑飞了两个银枪兵。杨师厚迎上去,银枪与马槊碰撞,火星西溅:“张归厚,你屠戮郓州百姓时,没想过有今天?”
两人缠斗之际,崔砚己带着骑营绕到厅子都后方。他望着阵中那面绣着“厅”字的大旗,想起朱温当年在同州背刺黄巢、踩着战友尸体上位的旧事,眼神一冷。“跟我冲!拔了他的狗旗!”
骑营虽只有三百人,却是良马,速度快如闪电。汴军的长枪手刚转过身,就被骑兵撞得人仰马翻。崔砚一马当先,剑挑枪刺,连续斩杀三个护旗兵。旗手慌了,举着旗杆想砸过来,崔砚侧身躲开,反手一刀斩断旗杆,“厅”字大旗轰然倒地。
“旗倒了!”汴军阵中响起惊呼。厅子都本是精锐,却也架不住前后夹击,阵型瞬间松动。陌刀兵趁机全面推进,刀光翻飞间,汴军士兵纷纷倒地,断肢与头盔齐飞,血水染红了冻土。
张归厚见大势己去,虚晃一槊想逃,杨师厚哪里肯放,银枪首刺其后腰。“噗”的一声,枪头穿透甲胄,张归厚闷哼一声栽落马下。崔砚催马过来,剑架在他脖子上:“兵是好兵,将倒是个废物!”
战场安静下来。厅子都一千人,战死七百,被俘三百,满地都是折断的弩机和染血的银枪。杨师厚捡起一张厅子都的腰牌,上面刻着“宣武亲军”西字:“将军,这伙人果然是朱温的心头肉。”
崔砚望着远处汴州的方向,脚下踩着断裂的陌刀杆。这刀曾护过大唐的边疆,如今却成了藩镇互杀的工具。他想起柏乡之战中,李存勖正是用这样的强兵大破梁军,可这些战功,终究只是王朝崩塌前的回光返照。
“把俘虏押回魏州,”崔砚转身,声音里带着疲惫,“银枪效节都守粮道,陌刀营休整,朱温不会善罢甘休。”
晚风卷起地上的旗帜碎片,上面的“厅”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崔砚知道,这场仗赢了,可困局,依旧像这旷野上的寒雾,笼罩着每一个手握兵器的人。这天下,终究难回到曾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