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崔氏宗祠的偏院,檀香压不住空气中的紧张。崔沅坐在上首,手里捏着块冰凉的玉佩,那是寿王李晔早年赏给他的,如今却成了世家们眼里的赌注。堂下坐着卢家的卢明远、郑家的郑修,还有几个关中世族残余下来的代表,每个人面前的茶杯都没动,热气早就散了。
“宫里刚传来的信,僖宗陛下昨晚咳血了,田令孜己经把神策军调到宫门,连宰相都见不到陛下。”崔沅的声音压得低,却像块石头砸在众人心里,“那阉人想立陈王,陈王才八岁,他是想当第二个赵高!”
卢明远“啪”地拍了下桌子,茶碗晃得溅出茶水:“绝不能让他成!陈王要是登基,咱们世家的田产、爵位,迟早被他借着‘新政’的由头抄了!上次崔砚那边截到的信,不就说田令孜想跟朱温分咱们的产业?”
郑修比两人稳些,手指着茶碗沿:“急也没用。田令孜手里有神策军,咱们在长安的私兵加起来也不够一千人,硬拼就是送死。这是逼着我们找盘外招了,藩镇。驱虎吞狼,但虎害大于狼害。。。。。。”
这话一出,堂里瞬间静了。谁都知道,如今能跟田令孜抗衡的,只有手握兵权的节度使。可藩镇个个不是善茬,李克用桀骜,朱温狠辣,崔砚又跟崔家有过节,拉拢谁都得赌上全族的身家,甚至。。。。。
“李克用那边,我去谈。”卢明远先开口,他跟河东的行军司马是远亲,“我给李克用带话,只要他支持寿王登基,长安的盐铁专卖,咱们卢家帮他争三成;另外,田令孜藏在晋州的粮库,位置我也能给他。”
郑修点头:“刘仁恭那边我来。他想要幽州节度使的正式任命,咱们就帮他在朝堂上递折子,许他每年从关中拿两千石粮,那墙头草,有好处就会动。”
两人说完,都看向崔沅,剩下的,只有最棘手的崔砚。魏博夹在汴州和河东之间,既能牵制朱温,又能挡着田令孜的神策军,是棋局里最关键的一子。可崔沅前阵子刚跟崔砚闹僵,还撺掇张老疙瘩反他,现在低头去拉拢,脸面上挂不住不说,还未必能成。
崔沅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崔砚那边,我去。我早己备好。”
他从怀里掏出封信,放在桌上,“这是我从宗祠里找的族谱,崔砚的曾祖父,跟我祖父是堂兄弟,论辈分,他得叫我一声堂叔。另外,我给魏博准备了投名状,田令孜跟朱温勾结的密信,还有神策军在馆陶的布防图,这些够不够,就看他识不识趣。”
卢明远挑眉:“你就不怕他拿了东西不办事?崔砚那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他会办。”崔沅冷笑一声,“朱温和田令孜联手打魏博,他正缺帮手。咱们帮他稳住长安,他帮咱们撑住藩镇,这是互利。再说,我还许了他,只要寿王登基,就保他当同平章事,让他从节度使变成使相,他没理由拒绝。”
几人刚商量完,宗祠的管家就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攥着张揉皱的纸:“老爷!不好了!田令孜的人查抄了咱们崔家在西市的商铺,还搜走了几封给魏博的旧信,他好像知道咱们在谋事一般!”
崔沅心里一沉,猛地站起来:“他怎么知道的?”
“是……是郑家的商铺伙计之前被抓了,可能招了要聚会的事!”管家声音发颤。
郑修笑道:“那阉人动作这么快?我们只是把酒言欢,畅谈族中事务罢了,这有何妨?!”
“郑大人所言甚是。”崔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表面依旧不动声色。
“他没首接来搜宗祠,说明还没拿到实据,只是试探。明远,你今晚就动身去河东;郑修,你让人把给刘仁恭的信缝在车夫的鞋底,明天一早就走;我现在就去魏博会馆,找崔砚在长安的暗线,把密信和布防图送出去,得赶在田令孜封城前!”
众人不敢耽搁,各自起身收拾。崔沅刚走到宗祠门口,就见街角闪过几个穿黑衣服的人,是田令孜的察事厅子,正盯着宗祠的门。他压低帽檐,绕到后门,翻上墙头时,还能听见察事厅子的人在问路过的百姓:“看见崔家的人了吗?”
而此时的魏博会馆,崔砚的暗线李默正急得团团转。他刚收到消息,田令孜要封城搜捕勾结藩镇的乱党,正想把长安的动静传给崔砚,就见崔沅从后窗翻进来,身上还沾着墙灰。
“堂叔?你怎么来了?”李默愣了。
崔沅没工夫寒暄,从怀里掏出密信和布防图,塞给李默:“快,用最快的速度送回魏博,交给崔砚。告诉他,田令孜要立陈王,朱温会帮他,咱们世家要保寿王,想跟他结盟,密信里有田令孜勾结朱温的证据,布防图能帮他防神策军的粮道偷袭。”
李默接过东西,刚要藏进怀里,就听见会馆外传来马蹄声,察事厅子的人来了!
“快走!从地窖走!”李默拉着崔沅往后面的地窖跑,地窖里堆满了魏博的绫绢,两人躲在绫绢堆后面,能听见外面察事厅子的人砸门的声音:“开门!搜查乱党!”
崔沅捂着嘴,不敢喘气,心里第一次慌了,他这辈子都在长安的温室里谋划,从没像现在这样,离死亡这么近。他想起刚才宗祠里的话,突然明白:这场赌局,输了就是抄家灭族,赢了才能保住世家的命。
而此时的皇宫里,田令孜正坐在僖宗的病榻边,手里拿着份假圣旨,上面写着“传位陈王”,是他让人模仿僖宗的笔迹写的。僖宗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田令孜摆弄。
“陛下,您快瞧瞧,这圣旨可是老奴亲手所写,您觉得如何?写得还像吧?”
田令孜满脸谄媚地将圣旨递到僖宗面前,然后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凑到僖宗耳边,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恻恻的声音说道,“等陈王登上皇位之后,老奴一定会像伺候陛下您一样,尽心尽力地去照顾他的。”
僖宗的手指动了动,但他实在是太过虚弱,连张口骂人都显得力不从心。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滴在枕头上。
田令孜把圣旨藏好,命候在门外的亲信进来禀报。
“公公,崔家的人好像跑了,卢家和郑家的人也在收拾东西,据探查,怕是要去往藩镇地方。”
“跑?”田令孜冷笑一声,“给我追!凡是跟世家有关的人,不管是车夫还是伙计,全抓起来!另外,给朱温送信,让他尽快打魏博,别让藩镇有时间跟世家勾结,等我把长安的乱党清干净,再一一清讨这些嚣张跋扈的武将!”
亲信领命而去,田令孜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风卷着雪打在窗上,像无数人的哭喊声。他知道,只要再撑几天,等陈王登基,整个大唐就都是他的了。
可他没看见,长安的角落里,无数封密信正借着夜色往藩镇送,世家的棋局,己经布下,只等藩镇的棋子落下。
而魏博的濮州城头,崔砚收到李默送来的密信。他展开信,看着上面崔沅的字迹,又看了看那张神策军布防图,突然笑了。杨师厚凑过来:“将军,这崔家的人,咱们信得过吗?”
崔砚把密信折好,塞进怀里:“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田令孜和朱温的死穴,咱们现在知道了。”他抬头望向长安的方向,雪落在脸上,冰凉刺骨,“世家啊,总是想当执棋手,那咱们就顺便把这盘棋下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