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州的雨还没停，节度使府的门就被撞开了。
一个浑身是泥的妇人抱着半具焦黑的孩子尸体，跪在院里哭嚎：“将军！救救任城吧！汴州兵吃人啊！我儿……我儿被他们串在矛上烤……”
崔砚刚从校场回来，听见哭声快步走出，看见那具小尸体时，瞳孔猛地一缩。前世读史只觉得“人相食”是字，此刻血淋淋的惨状砸在眼前，胃里翻江倒海，心口像被石头压着。
“汴兵是谁的部众？”崔砚的声音发哑，蹲下身想扶妇人，却被她死死抓住手腕。
“是葛从周！他粮道断了，就杀降卒、抓百姓当粮！营门外挂着人皮啊将军！”妇人的指甲掐进崔砚的肉里，泪水与泥水交织，“我逃出来时，还看见伙夫在剔人骨……任城要被吃光了！”
亲卫想把妇人拉开，崔砚却摆手拦住。他盯着那半具尸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人相食啊，这就是史书上说的人相食啊！唐朝尚未灭亡，这帮武将就己然开始披着人皮，露出狰狞的獠牙了么？？
史书上寥寥几笔就概括过去的东西以一种毫无准备的姿态展现在了崔砚的面前。
沉默半响，“你先起来，魏博会管。”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扶起了那名妇人。妇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缓缓站起身子。崔砚转头看向自己的亲卫，突然怒喝一声：“传令！”
亲卫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但很快回过神来，齐声应道：“是！
“把任城的惨状详细地写成军报，抄五十份！”崔砚接着命令道，“然后让崔家和卢家的商队分别送往洺州、相州和贝州，一定要确保每个有牙兵的村镇都能收到这份军报！”亲卫们迅速领命而去，崔砚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再派传讯兵去各个州县，当着那些民壮的面宣读这份军报，告诉那帮嚣张跋扈、不肯接受征召的牙兵们，跟着朱温只有死路一条，而跟着我崔砚，才有活路！”
亲卫前脚刚跑出去，杨师厚后脚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攥着张名册：““将军，三万牙兵的底子我己经摸得清清楚楚了！其中有一半都是有家室的，他们就是害怕您会对他们进行清算，不敢来投。”
“清算？我缺的是能打仗的人，不是冤魂。”崔砚揉了揉眉心，把妇人的事简单说一遍，“明天开始在校场挑人，就三个条件：年满十六、不满三十五；能开三石弓、提八十斤石锁走百步；有家室在魏博，能拿户籍凭证。”
杨师厚微微叹气：“有家室就有牵挂，不会像以前那样跋扈了。哎，他们原来也都是这样的良家子啊，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
“本心啊，难。”崔砚苦笑，心里清楚魏博牙兵的德性，以前的节度使只敢用不敢管，结果牙兵杀主夺权成了传统，“我要的不是只会劫掠的悍匪，是能护魏博的锐卒。明天你牵头筛选，我去盯着，谁敢闹事，首接按军法办。”
第二天一早，雨小了些，校场挤满了牙兵。有的揣着户籍，有的攥着弓箭，眼神里又怕又盼。杨师厚站在高台上喊规矩，刚说到“月粮五斗”，下面就炸了锅。
一个满脸横肉的牙兵跳出来，手里拎着把断刀：“五斗粮？以前跟着张都头，抢一次就够吃半年！你这是打发要饭的？”
周围几个牙兵跟着起哄，场面顿时乱起来。
崔砚从后面走出来，手里握着横刀，没说话，首接走到那横肉牙兵面前：“你叫什么？在哪当的兵？”
“老子叫王三！跟着张老疙瘩守过洺州！”王三梗着脖子，以为崔砚不敢动他。
“张老疙瘩现在在哪？”崔砚的刀突然抵在王三的喉咙上，“是不是在洺州招兵买马，想跟我反着来？”
王三脸色瞬间白了，腿一软差点跪下：“将军！我……我就是随口说说，跟张都头没关系！”
“随口说？”崔砚冷笑，声音传遍校场，“我魏博的兵，要的是保家卫国，不是劫掠！想抢？去跟汴兵抢！看看是你抢他们，还是他们吃你！”
他收了刀，指着旁边的箭靶：“三石弓，十箭中六箭，你就留下，月粮五斗，战死了给你家五亩田。做不到，就滚蛋，别在这闹事！”
王三哆哆嗦嗦拿起弓，拉了三次才拉满，十箭只中了三箭。崔砚挥挥手，亲卫首接把他架出去：“按逃兵处置，杖二十，逐出魏州！”
周围的牙兵吓得不敢作声，没人再敢起哄。
筛选从清晨忙到日暮，最后挑出两千零三十七人。崔砚让人抬来银枪和新铠甲，每杆枪的枪头都镀了银，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铠甲的肩甲、胸甲都加了双层甲片，比旧甲轻了不少。
“从今天起，你们叫银枪效节都！”崔砚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整齐的队伍，心里踏实了些，“记住，你们的粮是魏博百姓种的，你们的甲是魏博铁匠打的，谁敢动百姓一根手指头，我第一个砍他！”
两千人齐刷刷单膝跪地，银枪顿地的声响压过了雨声。杨师厚捧着第一杆银枪，高声喊：“愿为将军死战！”
崔砚看着这支部队，心里却没松劲，葛从周在任城吃人，张老疙瘩在洺州蠢蠢欲动，朱温还盯着郓兖，这银枪效节都，怕是很快就要上战场。
刚想下令解散，斥候突然跑来，手里拿着封密信：“将军！张都头在洺州聚集了五千人，还派人去长安找崔沅了！”
崔砚接过信，捏紧了拳头。他知道，崔沅在长安搞事，张老疙瘩在洺州叛乱，这是想前后夹击他。但看着下面的银枪效节都，他突然笑了：“来得好！正好让兄弟们练练手，看看咱们的银枪，能不能捅破这些乱贼的胆子！”
杨师厚立刻站起来：“将军！末将愿带五百人去洺州，先把张老疙瘩的气焰压下去！”
“不急。”崔砚摇头，心里盘算着，“张老疙瘩没那么快动手，咱们先把银枪效节都练熟了。另外，让人多盯着任城的葛从周，他吃人的事传出去，朱温肯定会让他撤兵，咱们得趁这时候，把魏博的防务扎紧！”
夜幕降临，校场的灯还亮着。银枪效节都的士兵在练枪阵，杨师厚在旁边喊着口号，崔砚站在暗处看着。他知道，这乱世里，光有银枪还不够，得有更狠的东西，才能让朱温怕，比如，他藏在心里的火药武器，是时候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