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的废墟还在冒烟,焦黑的梁木斜插在雪地里,像一头死去的巨兽骨架。朱温勒马停在废墟前,锦袍上沾着未干的血,方才他的亲兵在巷子里抢了个唐宫遗妃的金钗,被他抬手赏了一刀,美其名曰“整肃军纪”。可此刻他看着被绑在囚车中的黄巢,眼里的算计比刀光还亮。
“郑使君来得正好!”朱温笑着迎上去,郑畋刚带着凤翔兵赶到,花白的胡须上还挂着霜,“黄巢这反贼己擒,长安也破了,咱们该商量商量,怎么处置这贼子,还有这长安的地盘,该怎么分。”
郑畋没接话,目光扫过废墟旁的流民,十几个老弱缩在断墙下,怀里抱着发霉的饼,看藩镇兵的眼神像受惊的兔子。他叹了口气,翻身下马:“先安置百姓。长安城里还有上万流民没逃出来,断粮三日了,再不管,就要饿死了。”
“安置百姓?”李克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沙陀兵簇拥着他,皮甲上的血冻成了黑痂,“郑使君莫忘了,咱们是来讨贼的,不是来赈灾的!先把黄巢砍了,悬首城门,让天下人看看反贼的下场!”
囚车里的黄巢听见这话,突然抬起头,乱发下的眼睛亮得吓人:“李克用!你别得意!朕死了,还有无数流民会反!你们这些藩镇,跟朕有啥区别?都是吸百姓血的豺狼!”
“放肆!”李克用的弯刀架在黄巢脖子上,刀刃划破皮肤,血渗出来,“再敢胡说,我现在就剐了你!”
“住手!”崔砚突然策马冲过来,手里的剑指着李克用的刀,“黄巢该杀,可不能在这杀!长安流民还看着,你杀了他,流民会以为你们跟黄巢一样,只懂杀戮!”
李克用瞪着崔砚,气得笑了:“你个南宫县的小官,也敢管我的事?要不是你烧了粮车,我早拿下黄巢了,轮得到你在这说三道西?”
“李某说得对!”朱温突然插话,话里却藏着挑拨,“崔将军烧粮车救百姓,是大功,可这长安的功劳,总不能全归你一个人吧?李某觉得,该先把黄巢押去蜀中,献给陛下,让陛下定夺,至于长安,凤翔守西,沙陀守北,某的宣武兵守东,也算是三方共护,郑使君觉得如何?”
郑畋心里清楚,朱温这是想把长安分了,可他手里只有凤翔兵,根本拦不住。他看了眼崔砚,后者正盯着囚车里的黄巢,眼神复杂,那眼神里没有恨,倒有几分惋惜,像在看一个走岔了路的故人。
“先押黄巢去驿馆看管。”郑畋最终开口,声音带着疲惫,“至于长安,先让各军守住城门,不许再劫掠百姓。某己派人去河中调粮,三日内必到,先让流民有口饭吃。”
这话刚落,阿福就抱着老李的孙子跑过来,小脸煞白:“崔将军!不好了!沙陀兵在东市抓壮丁,说要拉去修城墙,不去就砍人!林氏的男人刚被他们抓走了!”
崔砚心里一紧,拨转马头就往东市赶。刚到街口,就看见十几个沙陀兵正把流民往绳子上绑,一个年轻汉子挣扎着喊“俺要照顾老娘”,被兵一脚踹在地上,刀架在脖子上。
“住手!”崔砚拔剑冲过去,剑鞘砸在一个沙陀兵背上,那兵踉跄着回头,刚要拔刀,就被崔砚的剑抵住喉咙。
“崔将军这是要跟俺沙陀兵动手?”带队的沙陀将领骑马过来,是李克用的堂弟李克宁,“这些流民都是黄贼余孽,拉去修城墙是便宜他们了!”
“他们是百姓,不是余孽!”崔砚的手没抖,声音却带着颤——他看见林氏抱着婴儿跪在地上,哭着求兵放了她男人,可没人理。“郑使君刚下了令,不许劫掠百姓,你敢抗令?”
李克宁冷笑一声:“郑使君的令,管得着俺沙陀兵?俺哥说了,拿下长安,俺沙陀兵想咋的就咋的!”他抬手一挥,“给俺上!把这多管闲事的小官拿下!”
沙陀兵刚要冲,就听见后面传来马蹄声,李存勖带着亲兵赶来了,他勒住马,喝止了李克宁:“叔!父亲说了,不许伤百姓,你忘了?”
李克宁愣了愣,不甘心地收了刀:“小将军,这些流民……”
“放了他们。”李存勖的语气很坚定,“要修城墙,咱们的兵自己来,别欺负百姓。”他看了眼崔砚,又补充道:“崔将军,之前多有得罪,李某替叔给你赔个不是。”
崔砚收了剑,弯腰扶起林氏:“快带你男人走吧,去西市的义仓,那里能领粥。”林氏连连磕头,拉着男人往义仓跑,其他流民也跟着散了。
李克宁瞪了李存勖一眼,甩着马鞭走了。李存勖却没走,他对崔砚说:“崔将军,俺知道你想救百姓,可这乱世里,光靠仁心没用。俺爹和朱温他们,眼里只有地盘和银子,你这样硬拼,迟早要吃亏。”
崔砚没说话,他知道李存勖说的是实话。可他看着东市的断墙,墙头上还挂着黄巢义军的旗帜,如今己经被风吹得破烂,像一面褪色的梦。他想起刚穿到唐末时,在南宫县的麦田里,王阿公说“乱世里,能护住身边人就不错了”,现在他才懂,护住身边人,有多难。
当天下午,崔砚去驿馆见黄巢。囚车就停在院子里,黄巢靠在车壁上,头发上沾着草屑,看见崔砚,突然笑了:“你来了。朕就知道,你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