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端着茶盏，慢悠悠啜了口，茶沫沾在唇边也不在意：“崔公别急。卢族长己跟门下省给事中打好招呼，‘镇遏使’的奏请肯定驳回。不过博陵崔氏许了三成漕粮，这事得好好盘算，漕粮要紧，弹劾也得弹，不能让博陵崔氏独占河北的好处。”
崔知温脸色稍缓，手指在账簿上划过，目光阴鸷：“明天你跟我去尚书省，让他们查查博陵崔氏给韩简送了多少礼，有没有私贩军械的勾当。”
世家间的算计像密网，缠在崔砚的官途上。没人问他在南宫县如何靠八百人苦守，如何用垄作让流民有饭吃，只在乎这枚棋子，能为自家带来多少利益。
宋州城外的黄巢军营，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赭色的营旗上，发出“哗啦”响。朱温站在粮车旁，看着兵士们将粟米搬进自己的营帐，粮袋上印着黄巢的菊纹，却要流进他的私库。他穿着黄巢军的战袍，领口却露出唐廷官员的鱼袋那是去年从战死的宋州刺史身上抢来的，符节早己磨旧，他却天天揣在怀里，总摩着鱼袋上的纹路。
亲兵凑过来，声音紧张得发颤：“将军，尚让派人来催粮了，说南宫县久攻不下，兵士们快断粮了，还说……还说您要是再不送粮，他就来宋州亲自催。”
朱温冷笑一声，脚踢在粮袋上，粟米从袋口漏出来，落在雪地里：“催粮？他尚让打了败仗，折了五百人，还有脸来催？”他弯腰捡起粒粟米，放在手上捻碎，“告诉来使，宋州的粮车被沙陀兵劫了，我这里也没粮，让他自己想办法。”
亲兵犹豫着：“将军，这是欺瞒尚将军，要是被陛下知道……”
“黄巢？”朱温打断他，笑声里满是不屑，“不过是个盐商出身，能成什么大事？他忙着攻长安，哪有心思管宋州的死活？”他从怀里掏出封书信，递给亲兵，“你再去趟邢州，给李克用送封信，说我愿帮他拿下宋州，只要他答应，等我投唐后，保举他做河东节度使。”
亲兵接过信，见信皮上没写收信人，只画了个狼头，那是沙陀的图腾。朱温又指着最满的那袋粟米：“把这个带上，让李克用知道，我朱温有诚意。”
寒风卷起他的战袍，露出腰间的横刀，刀鞘上的菊纹早己被磨得模糊，就像他对黄巢早己淡去的效忠之心。
邢州城外的沙陀大营，马汗和烤肉的味道混着寒风弥漫，营地里到处是马粪和篝火的灰烬。李克用斜倚在虎皮椅上，手里握着玄铁鞭，鞭身的铁环轻轻晃动，发出叮铃响。案上摆着唐廷送来的敕令，黄绸面的敕令上写着“封李克用为大同军节度使，赐马百匹、粮千石”，旁边还压着份河北舆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魏州的位置，那是韩简的老巢。
义子李嗣源捧着敕令，眉头皱得很紧，语气不屑：“阿耶，唐廷是想让咱们去挡黄巢的刀，还真以为咱们会听他们的？神策军都成了摆设，他们哪还有力气管咱们？”
李克用冷笑一声，将敕令扔在地上，玄铁鞭指着舆图上的南宫县：“唐廷的官帽不过是块遮羞布，咱们要的是河北。韩简把主力调到邢州边界防备咱们，魏州城里空虚，等尚让和崔砚打得两败俱伤，咱们就渡漳水，拿魏州！”
周德威站在一旁，马鞭敲着掌心，声音洪亮：“大王说得对！沙陀骑兵最擅奔袭，拿下魏州，成德的王景崇、幽州的李可举就慌了，到时候河北就是咱们的天下！”
帐外传来马蹄声，斥候掀帘进来，手里举着朱温的书信，脸上沾着雪：“大王，朱温派人来结盟，说愿帮咱们拿下宋州，要您保举他投唐后做宋州刺史。”
李克用拿起书信，扫了几眼就扔在地上，玄铁鞭指着帐门，声音冷得像冰：“朱温也配跟我结盟？不过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告诉来使，让朱温亲自来见我，还得带着他私藏的粮车，不然，就让他等着被黄巢和咱们两面夹击！”
斥候领命而去，李嗣源皱眉：“阿耶，朱温虽小人，却有几千兵力，逼急了投靠黄巢，反而麻烦。”
李克用拿起案上的马奶酒，一饮而尽，铜碗砸在案上，发出巨响：“他要是识相，就该知道投靠谁。等咱们拿下河北，他要么降，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
帐外传来沙陀骑兵的呐喊，马蹄踏在雪地上，震得地面微微发颤。那些骑兵穿着黑色皮袍，戴着尖顶胡帽，弯刀在雪光下闪着冷光，像极了这乱世里的饿狼，死死盯着中原这块肥肉。
长安的雪还在下，越下越大，把朱雀大街的脚印全盖住了。麟德殿的乐声、神策军大营的赌声、街头流民的哭声，混在一起，被风雪裹着，飘在长安城上空。宋州的粮车还在被朱温私藏，邢州的沙陀骑兵己备好马鞍，南宫县的崔砚还在领着流民垦荒，这乱世，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谋一条活路，只是有的人，谋的是一己之私，有的人，谋的是一方安稳。
雪落在大明宫的琉璃瓦上，很快积了厚厚一层，像给这座辉煌的宫殿，盖了层冰冷的裹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