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砚接过文书，纸页上的墨迹还没全干，心里却清明得很，这王景崇这是想借他牵制魏博和李克用，算盘打得精。他笑着道谢：“替我多谢王节度使，若是真有需要，定然会麻烦贵使。”心里却记下了：成德的粮草不能白收，往后得更警惕王景崇的动作。
使者走后，赵安压低声音，凑到崔砚身边：“将军，这成德和魏博素来不和，王景崇突然送粮，怕是没安好心。还有那汴州的朱温，上个月派人来南宫县买过战马，说是要去剿匪，可谁知道他是真剿匪还是假剿匪，那些战马，都是从边境牧民手里强买的。”
崔砚想起张承业的纸条，点了点头：“朱温那边我会提防。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马成的匪兵剿了。你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吗？”
“知道！”赵安从怀里掏出张手绘地图，纸边卷得发毛，“马成带着人躲在城南的黑风寨，那里山势险要，只有一条路能上去，易守难攻。上个月咱们县的乡勇去攻过一次，损了一半人，连寨门都没摸到。”
崔砚看着地图，指尖点在黑风寨后山的一条细线的：“这里有条小路能通到寨子里？”
“有是有，”赵安皱着眉，摇了摇头，“可那小路又陡又滑，全是碎石，还常有野兽出没，没人敢走，上次有个猎户想从那儿过，结果摔下去断了腿。”
“没人敢走，正好咱们走。”崔砚笑了，指尖在小路上画了个圈，“你去召集两百乡勇，明天拂晓，咱们分两路攻寨，我带三百人走后山小路，你带乡勇从正面佯攻，把匪兵的注意力引开。记住，正面只喊杀，别真冲，免得伤了乡勇。”他心里盘算着：乡勇没受过训练，正面佯攻正好，既能牵制匪兵，又不会有太大伤亡。
第二日拂晓，天刚蒙蒙亮，崔砚就带着陈二和三百兵士，沿着后山小路往黑风寨爬。小路果然陡峭，碎石子往下滚，“哗啦啦”响，兵士们只能手脚并用，有的拽着藤蔓往上爬，藤蔓被扯得“吱呀”响，手上被划破的口子渗出血，却没人喊疼。爬到半山腰时，陈二突然指着前方，声音压得极低：“将军，你看！寨子里有炊烟，匪兵肯定还没起！”
崔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视力穿透晨雾，能清晰看见寨子里的帐篷还没拆，几个匪兵正蹲在火堆旁烤东西，动作懒洋洋的。他示意兵士们趴在草丛里隐蔽，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山下传来喊杀声，是赵安带着乡勇从正面攻寨了，声音震天响，却没多少真刀真枪的动静。
“冲！”崔砚一声令下，三百兵士如猛虎下山，顺着小路冲进寨子里。匪兵们果然没防备，有的还在睡梦中就被砍了脑袋，有的慌不择路往寨外逃，结果撞上正面的乡勇，被两面夹击，哭爹喊娘。
匪首马成穿着件花衣，正搂着个女人在帐内喝酒，见崔砚冲进来，抄起身边的大刀就砍，刀风刮得人脸生疼。崔砚只觉眼前的刀光慢了半拍，他看清马成握刀的右手在发抖，是常年喝酒虚了力气，手腕转动的幅度也小，这一刀看似凶狠，实则没多少力道。他侧身避开，同时抽出腰间横刀，精准砍在马成的胳膊上。“啊！”马成惨叫一声，大刀哐当掉在地上，转身想跑，却被陈二追上，一槊刺穿后背，血溅在帐帘上，红得刺眼。
剿匪之战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博陵营兵士只伤了五人，却斩杀匪兵两百余人，俘虏三百余人。清理战场时，崔忠抱着个沉甸甸的木盒跑过来，盒盖没盖严，露出里面的金银珠宝：“将军，你看！这是从马成的帐里搜出来的，还有一封朱温写给马成的信！”
崔砚打开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若能拖住魏博兵士，待我收拢黄巢散兵，定与你共分南宫县，共享富贵。。。。。。”他冷笑一声，将信递给赵安：“把这封信收好，若是朱温敢来南宫县，咱们就拿这封信去韩节度使那里告状他想在魏博地界搞小动作，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心里却警铃大作：朱温果然在打南宫县的主意，往后得更小心。
这夜的南宫县军营，帐外的欢笑声还没散，陈二教新兵握槊时的粗声吆喝、崔忠清点兵器的叮当碰撞，混着远处百姓家隐约的狗吠，裹着五月的晚风飘进帐内。崔砚坐在案前，油灯的光透过薄纸灯罩，在桌面上投下圈暖黄的光晕，他拿着父亲留下的《隋州行军记》。
他翻开的一页，正是守土之法，父亲用墨笔在“先安民心，再固城防”八个字下画了道粗线，旁边还批注着小字：“隋州之乱，非城不坚，乃民不信，贼至则溃。”崔砚的视力能清晰捕捉到墨痕的深浅，民不信三个字的墨色比其他字深些，想来是父亲写时特意加重了笔力，连笔尖分叉留下的小墨点都看得真切。他忽然就想起白天百姓敲锣打鼓送粮的场景，老婆婆攥着他衣角时颤抖的手，心里暗道：父亲说得对，南宫县能守住，不能光靠的这五百兵，是百姓肯信我。若是像牙兵那样恃强凌弱，就算有明光铠，也早被百姓背弃了。
油灯芯子爆了个火星，照亮了书页上另一段批注：“乡勇虽无甲，却熟地形，善结寨，用之得当，胜精锐半分。”崔砚顿在乡勇二字上，脑子里瞬间闪过赵安说的“南宫县乡勇敢跟匪兵拼命”，又想起虹县百姓帮着追贼兵的画面这些没受过训练的百姓，才是乱世里最该护住的力量，也是最可靠的助力。他从怀里掏出支炭笔，在这段批注旁轻轻画了个小圈，又添了行小字：“南宫县乡勇可编为哨探，查黑风寨余孽踪迹，兼守漳水渡口。”写的时候心里还在盘算：乡勇熟漳水的浅滩，让他们守渡口，比兵士们瞎闯强，还能省出人手去筑堤。
帐外传来巡夜兵士的脚步声，甲片轻响渐远。崔砚抬眼望向案上的南宫县舆图，油灯的光落在“漳水”二字上，他忽然想起父亲在书里写的“漳水多淤，夏汛易决，可筑堤储水，战时作屏障”。指尖顺着舆图上的漳水河道划过，竟能和书页里的批注对应上，父亲当年在隋州，也守过一条类似的河，想来是吃过水患的亏，才特意记下来。他心里忽然生出股底气：有父亲的经验在前，就算李克用的沙陀骑兵真来了，靠着漳水的堤坝，也能挡上一阵。
他往后翻了两页，见夹着张泛黄的草纸，是父亲手绘的简易防御工事图，上面画着如何用木栅栏、深沟配合乡勇防守，图旁还标着“沟深三尺，埋尖木，上覆草土，可阻骑兵”。崔砚盯着图看了半晌，阻骑兵三个字上反复，沙陀骑兵最擅长冲锋，父亲这法子正好能克制他们。他忽然起身走到舆图前，用炭笔在南宫县城外的漳水岸边画了几道短线，心里己经有了章程：明天就让陈二带两百人，照着父亲的法子筑堤挖沟，尖木得用火烧过才不容易腐，草土要盖得严实，别让敌人看出破绽。
“将军，您还没歇啊？”帐帘被轻轻掀开，崔忠端着碗热粟米粥进来，粥香混着暖意扑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崔砚放下书，指尖还沾着点书页上的墨屑，看着粥碗里飘着的几粒小米，忽然想起母亲连夜缝制的干粮袋，心里又暖又沉：“把粥放这儿吧。对了，明天你去跟赵安说，让他选些熟悉漳水地形的乡勇，跟咱们的兵士一起筑堤，就按书里画的法子来，沟要挖深些，别偷工减料。”他没说的是，这不仅是防匪兵，更是防未来可能来犯的李克用和朱温，这些乱世里的豺狼，可不会讲半分情面。
崔忠瞥了眼案上的书，见书页上满是父亲的批注，还有崔砚添的小字，笑着点头：“将军这书可真有用，比营里老教头讲的还细。”
崔砚拿起粥碗，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他望着书页上父亲的字迹，忽然觉得父亲就像在身边，陪着他一起琢磨防守的法子，那些曾经觉得晦涩的批注，如今都成了护着弟兄、守住百姓的锦囊。这乱世里，父亲留下的不仅是一本书，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嘱托，他不能辜负。
夜渐深，帐外的声音渐渐静了，只有油灯芯子偶尔的噼啪声。崔砚把书小心收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指尖贴着书页，仿佛还能感受到父亲留下的温度。他又走到舆图前，借着月光细细看着南宫县的每一处标记，这里是他避开魏博漩涡后的第一个立脚点，有父亲的嘱托，有弟兄的信任，还有百姓的期盼。就算未来要面对李克用的骑兵、朱温的算计，他也得守住这里，这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那些肯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