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县城外的田里,残雪融成的冰水浸着冻土,踩上去“咯吱”一声,碎冰碴顺着靴底缝往里钻。崔砚勒住马缰绳,无意识着腰间横刀的皮鞘,皮革经历了连日风雪,摸起来糙得硌手,可他却清晰触到鞘上每一道暗纹,连缝隙里嵌的雪都感知得明明白白。抬眼望向前方土黄色的城墙,晨雾里的轮廓渐渐清晰,他眯了眯眼,竟能看清城头士兵晃动的影子,甚至能辨出他们手里长矛的锈迹,这双眼力,比一般人好了何止一倍,也让他心头那点“面对攻城战”的慌意,悄悄散了些。
自濉水渡一战后,他带着部众随张承业疾行三日,终于在虹县城外三十里处与郓州守军汇合。千余人的队伍列成阵形,甲胄碰撞的“哗啦”声混着马蹄,在空旷的田里传得极远。崔砚翻身下马,动作比往日稳了许多,脚尖落地没沾多少泥,这具身体的协调性,似乎也在悄悄变好,把缰绳递给崔忠。
“崔小校,张副将唤您去中军帐!”传令兵骑马奔来,马镫溅起的泥水落在崔砚裤脚,他毫不在意,快步朝着高坡上的指挥帐走去。沿途兵士们正在为战争前做好准备,铁矛蹭过石面的“刺啦”声此起彼伏;有的蹲在地上啃粟米饼,饼渣掉在冻土上,转眼被风卷走。见了崔砚,兵士们都抬眼打招呼,但眼里少了初见时的轻视,多了几分信任,濉水渡那一战,这十三岁的少年用巧劲赢了,让他们对这场攻城战也添了些底气。
指挥帐外的卫兵掀开幕布,暖意裹着舆图的墨香扑面而来。张承业正和郓州守将李都尉俯身看舆图,两人眉头都拧着。李都尉用缺了两根手指的左手敲着舆图上的虹县北门,声音沉得像冻土:“城墙虽矮,却因为天冷夯得结实,城头上堆了不少滚木石头,硬攻怕是要折损三成弟兄啊。”
张承业抬头见崔砚进来,眼神里藏着几分试探,此前濉水渡的胜利,他总觉得有几分运气成分,这少年毕竟才十三岁。“你来得正好,看看这虹县城防,咱们议了半天,还没个准主意。”
崔砚走到舆图前,目光瞬间锁在北门旁的波浪线上,那是标注“濉水支流”的记号。他指尖点在河道转弯处,忽然觉出异样:舆图上的河道比他昨日路过时见的窄了半寸,想来是绘制时的误差。更让他在意的是,舆图上没标注的城墙西北角,他昨日用视力扫过,隐约见着三道横向裂缝,是老夯土经年累月冻裂的,遇水必塌。
“都尉,副将,”崔砚指尖划过北门,“北门紧挨着小河,咱们去上游筑坝拦水。等水位涨高了挖开堤坝,水流定能冲垮城墙,尤其是西北角,那里的夯土早裂了,经不住泡。”
张承业眼睛猛地亮了,凑到舆图前比对:“你说的是!这河虽不宽,可筑坝后水位至少能涨三尺,冲垮土城墙绰绰有余!”他偷眼瞧崔砚,见少年指尖还在舆图上划着水流方向,连哪里河道窄、哪里水流急都记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得暗惊这观察力,比营里的老斥候还准。
李都尉却皱着眉摇头:“险!上游水量不明,要是冲不垮城墙,反给贼兵笑柄。再说筑坝要时间,要是贼兵从其他城门突围怎么办?”
“围师必阙。”崔砚立刻接话,指尖移到东门和西门,“您二位各带人马去东西门佯攻,擂鼓呐喊,吸引贼兵注意力。我带部众去上游筑坝,他们绝不会想到咱们用水攻,更没时间突围。”他没说自己看见了城墙裂缝,只把理由归在昨日路过时留意了地形。
张承业沉吟片刻,拍了拍舆图:“先按照你说的来吧,如若不成佯攻变强攻!李都尉带五百人攻东门,我带西百人攻西门,你带三百人去上游筑坝!”他看向崔砚的眼神里,己没了之前的试探,多了几分郑重。
崔砚走出指挥帐,崔忠和崔大牛早候在外面,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去:“十一郎,要咱们做什么?”
“崔大牛,你带五十个力气大的弟兄,去附近村落找锄头、砍松木做坝桩记得跟老乡多说好话,别强拿东西。”崔砚顿了顿,又道,“崔忠,你带二十人去上游探地形,找河道窄、河岸高的地方,注意躲着贼兵的斥候。”
两人立刻领命而去。崔砚留在原地给剩下的兵士分配任务,有的负责警戒,有的负责搬运麻袋,他自己则拎着一把锄头,心里暗忖:穿越后这身体的力气大了些,今日挖坝该也不吃力。
半个时辰后,众人在崔忠的带领下,来到上游三里处的河道窄口。这里的河岸高约丈余,冻土坚硬,河道只容两匹马并行,确实是筑坝的好地方。崔大牛也回来了,不仅扛着锄头,还牵了三头黄牛,牛背上驮着捆好的松木:“村里老乡说这河春天常泛滥,筑坝得把松木钉进河底三尺才稳!”
“动手!天黑前必须筑好!”崔砚一声令下,兵士们立刻散开。有的用锄头挖冻土,铁锄砸下去“铛”的响,震得手发麻;有的把泥土装进麻袋,垒在河岸两侧;崔大牛领着人牵着黄牛,把松木往河道中间拖。崔砚也拿起锄头,弯腰挖泥时,此刻挥了十几下,竟只微微发热,锄头挖进冻土的深度,比身边的兵士深了半寸,动作更稳,连溅起的泥土都没沾到衣摆。
夕阳沉到城墙后面时,一道丈宽的土坝终于筑好了。松木桩牢牢钉在河底,麻袋垒起的坝体上插着几面魏博军的旗帜,风一吹猎猎响。崔砚让人留下十个兵士守坝,反复叮嘱留意水流变化,有异常立刻放信箭,才带着其他人返回营地。张承业和李都尉早在营门口等着,李都尉先上前一步,指着坝的方向问:“那地方真能拦得住水?别半夜塌了。”
“都尉放心,松木钉进河底三尺,坝体加了冻土和干草,冻一夜会更结实。”崔砚擦了擦脸上的汗。
天刚蒙蒙亮,集合的号角就刺破了晨雾。张承业骑着马走在队伍前,明光铠闪着冷光,声音洪亮:“兄弟们!今日破虹县,剿贼兵!立功,发财!”兵士们齐声呐喊,声浪震得麦田里的残雪都簌簌落下。崔砚带着三百人率先往上游去,马槊斜背在肩上,这是昨日从张副将里要来的,他试了试,三十斤的重量竟没觉得沉,反而握得稳稳的,结合现在的身体素质用起来倒也顺手。
到了坝前,崔砚让人守住西周,自己走上坝体。经过一夜积蓄,水位比昨日高了近三尺,河水在坝后翻着浪,拍得松木桩“咚咚”响。他心里默算:按这水量,缺口一开,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冲垮城墙西北角。
“准备挖坝!从右侧挖,留三尺宽的缺口!”崔砚一声令下,兵士们举起锄头铁锹,对着坝体猛挖。冻土混着泥土被挖开,河水起初只是顺着缺口渗出来,没过两息,就“轰隆”一声冲开大口子,白色的水花裹着泥沙,像脱缰的野马朝着虹县北门奔去。
崔砚站在坝上,眯眼望向城墙视力穿透水雾,他能清晰看见河水漫到城墙根,西北角的裂缝被水一泡,土块开始簌簌往下掉。“成了!”他心里一松,翻身上马,“兄弟们,跟我冲!”
此时的虹县北门,贼兵们还缩在城头烤火。一个满脸胡子的贼兵正把砍刀架在火上燎,刀刃烤得发红,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哗啦啦的巨响,探头往下一看,顿时尖叫起来:“水!是水!快拿石头堵!”
城头上瞬间乱成一团。贼兵们手忙脚乱地搬起滚木石头,往城墙根扔去,可水流太急,石头刚落地就被冲得翻滚,滚木更是像浮木一样被冲走。土城墙被河水泡得更是越来越软,先是墙皮往下掉,接着轰隆一声,城墙西北角塌了个两丈宽的大口子,泥浆混着碎土顺着缺口涌进城内,几个来不及躲的贼兵被埋在泥里,只露出两只手在外面乱抓。
“完了!墙塌了!”贼兵们吓得魂飞魄散,有的顺着城头往下滑,有的干脆往城里跑,连手里的武器都扔了。崔砚带着人冲到缺口处,刚要进去,就见十几个贼兵举着砍刀反扑过来为首的瘦高个贼兵握着锈迹斑斑的环首刀,朝着他面门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