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砚摸了摸他的头，心里却在想白天的事，稳劲、快反应、鹰视，这些绝不是普通锻炼能有的。他悄悄握了握拳，指节发力时，能清晰感觉到肌肉的紧绷，比穿越前结实了不少。这感觉不错啊，将来在战场上，或许是护着自己和兄弟们的底气。
第二日一早，崔砚带崔忠去了刘景明府上。刘家不大却雅致，院里腊梅开得正盛，雪后初晴的阳光落在花瓣上，连空气里都飘着冷香。刘景明穿素色便服，坐在廊下炭炉旁煎茶，铁釜里的水沸得“咕嘟”响，见崔砚进来，笑着起身：“来得正好，刚碾了新茶，陪我尝尝。”
两人相对坐下，侍女舀出细茶末撒进铁釜，茶汤煮得泛着细密的沫子，倒入黑釉盏中，苦香西溢。刘景明呷了口茶，目光落在腊梅上，话里藏着话：“昨日崔管家送来的‘料子’，倒是难得的好货，博陵崔氏的眼光，向来不差。”
“不过是寻常绸缎，能入刘兄的眼，是它的造化。”崔砚故意换了“刘兄”的称呼，指尖叩了叩茶盏沿，“只是近日营里嚼谷差，健儿们见了霉粮就泄气，我这心里急，将来要上阵，总不能让兄弟们饿着肚子练。”
刘景明放下茶盏，手指在案面轻轻敲着：“营里粮账归我管，每年总有些损耗，比如运输撒了、囤里潮了，这些账算细些，匀出些好粮给你，倒也不是不行。”
这话正中下怀，崔砚起身拱手：“若能如此，刘兄便是救了兄弟们的急！将来有需，崔某绝不推辞。”
“好说。”刘景明往铁釜添了点茶末，“下个月营里考评，我看了你交的名册，健儿的籍贯、特长记得清楚，比旁人用心。”
“不过是尽本分。”崔砚坐下，语气谦虚，“只是兄弟们底子薄，考评时若能多些指点，少走些弯路，崔某就感激不尽了。”
刘景明笑了，眼角细纹舒展开：“考评册子归我记，实干的人，不会吃亏。”
两人又聊了些闲话，崔砚趁机问外头动静：“近日总听人说南边不太平，消息准不准？”
刘景明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昨日节度使府递来文书，蕲州打仗，王仙芝怕是撑不住了。他的余部数千人往北边逃，咱们这营，迟早要动。”
崔砚心里猛地一紧记忆力的历史果然没什么大变化，乱世真的来了。他眼神扫过院角的腊梅，连花瓣上的雪粒都看得分明，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端茶抿了口：“多谢刘兄告知。若真要动，兄弟们得提前准备，总不能临阵慌。”
刘景明看着他，眼里多了几分赞许：“你年纪轻，倒比老兵沉稳。好好准备吧。”
告辞时，刘景明让管家递来个布包，里面是两斤精米，还有张纸条：“粮账己改，考评多留意。”崔砚捏着纸条，指腹能清晰摸到纸上的纹路，知道这是刘景明的承诺。
从刘府回来，崔砚把自己身体的变化藏得更妥帖，教崔小五点刺时，他故意放慢语速，等少年找对缝隙再指点；带私兵练“协同格挡”时，他能提前听出攻击者的脚步偏差，却只说“多听多练就能找准”。可私兵们还是觉出了不一样：崔砚跑圈时总能跟上最快的老兵，握矛时稳得能让崔小五搭着他的手找感觉，连张承业巡场时都夸：“你这手稳劲，倒像练了十年的老兵。”
月末考评，刘景明果然如实记录，崔砚的队伍点刺破甲准、格挡卸力巧，拿了优等。张承业当着全营的面表扬他，还把李慎麾下十个老兵划给他，那十个老兵打过郓州之乱，一开始还不服气，首到崔砚跟他们比了场点刺：五丈外立着稻草人，崔砚能精准戳中稻草人的“心口”，速度比老兵快了半息，眼神亮得像能看透稻草纹理，老兵们才服了气，真心实意帮着带新人。
周显见崔砚得了张承业看重，还搭上刘景明，又瞧着这少年身手越来越利落，再也不敢刁难，克扣的粮草一点点补了回来。私兵们的士气越来越高，训练时的呼喝声，比旁的队伍响了三倍。
乾符西年的雪渐渐化了，营寨泥土里冒出新芽，可军中气氛却越来越紧，巡逻的健儿多了，驿卒来的次数勤了，伙房老兵都在说“要打仗了”。
终于在一个清晨，急促的马蹄声撞破营寨宁静。崔砚正带私兵练矛阵配合，耳朵尖，老远就听见马蹄声不对比寻常驿卒的马跑得急，他连忙抬手停练。只见个驿卒从马上跳下来，靴子掉了一只，怀里的文书被汗水晕开墨痕，慌慌张张冲进张承业的帐篷。
没半柱香的功夫，张承业就出来了，手里攥着文书，指节发白：“王仙芝在黄梅被曾元裕击败，战死了！他的余部数千人往博陵逃，节度使命咱们三日内拔营，围剿残寇！”
崔砚听到“王仙芝战死”，心脏猛地一跳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他眼神扫过眼前的私兵，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看得分明，有紧张，有兴奋，却没一个人退缩。腊梅花瓣被风卷着落在絮袄上，他忽然清楚：或许从这一刻起，他不光是躲在博陵的少年和和平时代的平凡人，而是要带着这些人，靠自己的本事，在乱世里搏一条生路。
三日后，魏博军拔营出发。崔砚骑着军马走在前面，腰间横刀佩得稳，手里握着长矛，他能清晰感觉到马背上的颠簸，却坐得比往常更稳，眼神望向前方的大道，连远处的烟尘都看得真切。身后是私兵们整齐的步伐声，矛杆碰甲片的“哗啦”声混着马蹄，在大道上响得很远。他回头望了眼博陵的方向，母亲缝的絮袄还暖着，怀里的米饼碎屑还在，那是他在这个时代的牵挂，而身上那股藏不住的劲，是他往前走的底气。
队伍渐渐远了，消失在通往淮北的大道尽头。春风卷着尘土粘在矛尖上，崔砚握紧了矛杆，指节发力时，竟觉矛杆也有了温度，一场改变命运的风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