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戴上陈景舟递过来的手套,又退远了点。陈景舟碍于她是熟人,没好意思让她回车上待着,但她得识相。若真是人为制造的车祸,这里就是案发现场,她不能乱碰。
“找你干什么?”
“和车祸没关系。”唐如心走到车后门打量,后座的门倒没掉,只是玻璃全碎了。
“有没有关系由警方……”话未完,郁垒似突然想到什么,然后在脑子里把冷硬的官方询问润色一下,这才继续开口道:“别多想,例行公事而已。于哲今天的行程都得过一遍,不是特别难以启齿的话最好还是说清楚,免得在你这儿留下不必要的疑点。”
郁垒自认这已经是他从警生涯最温和最体贴的询问了。然而唐如心不领情,她依旧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弯着腰看车后座,没搭理他。
“看什么呢?”他绕过车身来到唐如心那一侧,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车后座全是碎玻璃渣,没有其他东西。
唐如心的呼吸停了几秒,整个人像被按下暂停键,连表情都僵住。她雕像般静静看着车窗里面,过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然后抬头看向难得晴朗的天空,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
“你看见什么了?”郁垒拉住她手肘。
唐如心被他拉得微晃一下身,视线却没有落在他身上。她半低着头垂眼看着地面,像被抽走了魂,神色几近麻木。
此时,几辆车突然从后方行驶过来,打头那辆一个急刹停在警戒线外。
车门一个个打开,十几名记者或扛着摄影机或拿着话筒,急匆匆涌上前在警戒线外站定。他们有的架机器,有的和维护秩序的警察沟通,都想了解东河炼化总经理车祸的第一手消息。
郁垒立即将唐如心背后的帽子捞起来盖在她头上,然后转身将她挡在自己背后。
“赵哥,警戒线后移五十米。”郁垒拿出口袋里的对讲机,“陈景舟,全员收手机。”
过了片刻,警戒线把原本停在外围的所有警车都纳入警戒范围,同时迫使记者们的车后退了五十米。郁垒将唐如心送上来时的那辆车,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唐如心今天的状态真的让他很头痛。
昨天他被童佳羽一顿胖揍离开医院,那时的唐如心看起来还很正常。之后失联十几小时,再见就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但她停职都停好几天了,今天才想起来慌吗?还没来得及问情况,现在又丢了魂似的再问不出一个字。
郁垒又烦躁又心累,想抽烟又怕熏着大小姐,憋得直挠头。他龇了龇牙,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尽量平和地说道:
“赵岚,我知道你现在可能需要时间消化你遇到的事儿,但我确实没时间。你现在的状态,我没法让你一个人待着,更没法丢下你去专心去工作。你就当帮我一个忙,至少告诉我,我能帮你做什么?”
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郁垒甚至叫了她原本的名字。不得不说,这招儿确实有用,唐如心在他唤她“赵岚”的时候,目光移向了他。
“赵铮曾和我说过,你的名字是你母亲取的。山风为岚,山越高风越大,你母亲希望你去登最高的山驭最狂的风。你现在遇到的事,也许就是你人生中的高山和狂风。惧怕、恐慌、退缩,这些情绪都是对的,你接纳它们,然后带着它们一起去做你想做的事,或者该做的事。”
郁垒最后一句话出口时,唐如心的眼泪已经掉下来了。这是第二个男人和她说这句话,这些老男人似乎都喜欢给人灌鸡汤。她眼前浮现罗奕那张冷傲孤高的脸,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这么语重心长,他用尺子敲着她脑袋说的。
唐如心低下头,眼泪落在她手背。
“你懂个屁。”她带着浓重鼻音,哑声说道。
“你什么都不说,我能懂个屁都算我懂得多了。”
唐如心顿时哭不出来了,甚至有点想笑,但又哭又笑的看起来会像个傻子,于是她忍住了。
她双手捂着脸擦了一把眼泪,深呼吸了几下平复情绪,说:
“一会儿下班后,帮我个忙。”
郁垒自然满口答应,然而口头答应和实际行动之间的距离,是将近十个小时。唐如心在郁垒的办公桌上趴着睡到凌晨一点多,被饿醒。
其实她不困,先前补眠连睡了快二十小时,之后又在警车上睡了半小时。跟着郁垒到警局的她,理论上应该精神得能打虎。但她待在郁垒办公室,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唐如心想了想,也许是这地方能给她足够安全感,又或者是,睡着了就能正大光明不去思考,当该做的事和想做的事产生矛盾,且选错的后果会很严重时,该怎么办。
腹中像养了只青蛙,她这才想起自己一天没吃饭了,水都没喝几口。全天不是在受惊吓就是在受惊吓的路上,现在就算有人炸了警局她都拿不出更多吃惊的情绪了。
唐如心开始翻郁垒的办公桌,上下里外找了个遍,只找出几条蛋白棒和黑咖啡。对于她来说,这些东西算得上“狗都不吃”的级别。将东西扔回抽屉,唐如心趴下继续睡觉,睡着就不饿了。
“醒了就别睡了。”郁垒端着碗冒着热气儿的米线进门。
唐如心眼睛一亮,唾液腺像得到指令,开始疯狂分泌唾液。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我办公室有监控,下次别乱翻东西。”
此言一出,唐如心的脸顿时一僵,接过米线碗的手也抖了一下,滚烫的汤汁瞬间淋一手背。她嗷一声把碗重重放在桌上,整个人跳起来三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