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预见,明天这帮孙子会把这事儿传成什么样儿,色令智昏的帽子他很难摘掉了。
不过幸好他去了,站在路边等他的唐如心,一眼看去就知道她已六神无主,像某种受惊后未得到安抚的动物,脆弱中透着无助。
他记忆中的绿茶总监,从没有过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自己内心的表情——吓得他都不敢问,担心给她问崩溃了他收不了场。
“郁队,带女朋友出警可违反规定。”握着方向盘的赵国良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没事儿多吃点核桃。”郁垒同样压低了声音。
闻言,赵国良纳闷地转头看了唐如心一眼,又飞快转回去了。唐如心的大衣遮住她半张脸,赵国良没认出来。
“东河炼化的安全总监,差点没收你半包烟那个。”陈景舟侧头低声提醒他。
赵国良恍然大悟,“是说瞅着眼熟,原来是她。”
“唐总不算完全的非相关方,她是车祸当事人法律意义上的妹妹。人妹妹要去看哥哥出事的现场,咱也不能拦着,就当顺道捎她过去。我跟你说,这唐总可是大有来头……”
陈景舟刚要开启八卦模式,就被郁垒拍了拍肩。他转头,看到郁垒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陈景舟转回头,目视前方神色严肃地说道:“这些都不重要,帮助受害人及其家属查明真相才是最重要的。”
赵国良瞥他一眼,小怂货。
半小时后,警方到达车祸现场。郁垒没叫醒唐如心,打手势示意赵国良和陈景舟轻点下车。
这里是纯粹的荒郊野外,周遭除了野草和电线杆,就只有一片人工湖。
湖不大,肉眼看得到边界,但深。这片地方因地面持续下沉导致常年积雨,雨水下渗形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地。为防止有人不小心踏进去,市政几年前特意注水弄出了这一片湖。
于哲运气好,没直接翻去湖里,而是撞上了每隔百米就立了一根的电线杆。车速快,整个车前盖都撞扁了,车头凹成v字。安全气囊虽然弹出来了,但因车头受力过于狭窄,导致电线杆几乎怼进了驾驶座。电线杆顶着安全气囊,一起狠狠砸在于哲身上。
“司机迎面受到重击,手臂、胸骨和腿骨多处骨折,头部应该也波及到了,急救拉走的时候,人已经重度昏迷,不确定有没有伤到脏器。”交警说着,把初步勘察记录递给陈景舟。
陈景舟低头认真翻看记录,“酒驾吗?”
“不是,好像是受到惊吓。”交警拿出行车记录仪的存储卡,插入转换器,转换器连接着平板数据线,他从平板电脑上调出监控,“你听。”
行车记录仪清晰记录了于哲这段车程的所有动静,包括那声惊恐的尖叫,以及画面急转和撞上电线杆的全过程。若非有这根电线杆,于哲的车会直直冲进这片人工湖,再陷入沼泽地。
如此一来,连报警的人都不会有,他会消失得悄无声息。
“他看到什么了叫成这样……车前面什么都没有,那就是车里面有什么东西。”
“是吧,确实不像单纯的车祸对吧?”交警收起平板,将存储卡拔下来交到陈景舟手里,然后拍拍他的肩:“靠你们了!”
“别别,一起一起。”陈景舟急忙说道。
“不是,我们查到的东西都在这儿了,后面车损和轮胎痕迹报告出来了再发你们呗……”
陈景舟揽着人肩膀不撒手,带着就往不远处查看现场的郁垒那边走。他这些日子也不是白混的,这要放兄弟部门甩手走了,郁垒能嘲讽死他。
唐如心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耳边一直有声音,外界光线透过眼皮在她虹膜上不停晃动。她做了梦,梦到年幼的自己骑个小板凳漂洋过海。海里有风暴、怪兽、冰川、暗礁,各种艰难险阻险象环生,漂到后来小板凳都散架了。
被毫无意义地梦吓醒,头疼得像要裂开,但她的手已不再发抖。
唐如心隔着车窗,静静看着或穿制服或着便装的警察们。十几人分散在前方路段,有蹲着看地面痕迹的,有拍照取证的,有绕着损毁的车转圈检查的。
那车被撞得几乎看不出原本样貌,电线杆断裂弯折压在车顶,将前挡和车顶挤压变形。很难想象,撞成这样司机都不死。
就这样看着这些在阳光下忙碌的身影,靠在车窗上一动不动的唐如心,眼泪顺着脸颊轻轻滑落。
于哲对她来说一直是死对头,是活多久就斗多久的关系。小时候斗成绩斗奖状,斗唐久霖的关注和谁吃得多,偶尔也有一起斗别人的时候。一想到于哲有可能就此从和她“斗”的关系里退场,她从小到大的“敌人”会彻底消失,唐如心就感到一阵阵手脚发麻,心里空落落的,和阶段性胜败的那种空虚不一样,是彻底失去后的,尘归尘土归土的空寂。
郁垒说他没想到她这么在乎于哲,她自己也没想到。也许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能有个永不离开的敌人也是好的。
如果是于哲自身原因造成的车祸就罢了,若是有人蓄意炮制的意外——唐如心擦掉眼泪下车,拢着外套来到那辆撞毁的车旁,看见郁垒正蹲在地上刨雪玩儿。她绕到车副驾,副驾的门已掉了一半,摇摇欲坠挂了一点铰链在车身。
唐如心站在距离车副驾门两步远的地方,弯腰朝车里面看去。
“于哲今天是不是去找过你?”郁垒戴着手套的手搭在凹陷的车顶,隔着半根电线杆问唐如心。
“找过。”唐如心看了眼行车记录仪,知道警方已经调取了于哲今日的行车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