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垂着头,浓密如鬃毛的头发和胡须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高挺得近乎嶙峋的鼻梁。
他宽阔的肩膀微微佝偻着,那是一种承受着难以想象重压的姿态。
布满厚茧和裂口的大手,正一遍又一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着权杖粗糙的骨柄。
骨柄上,缠绕着几圈用某种坚韧草茎编成的早己被得油光发亮的细绳。
细绳上,穿着一颗小小的被打磨得圆润光滑的狼牙。
那狼牙洁白小巧,属于一头未成年的小狼。
一个脸上带着一道新鲜鞭痕的羌人汉子,脚步踉跄地走到阿勒坦面前,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干裂得像砂纸摩擦:“头人…清点…清点完了…我们…我们逃出来…不到一百骑…折了…折了三百多兄弟…还有…”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巨大的悲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还有…营地里的老弱妇孺…全…全完了…”
死寂。
凹谷里只剩下风刮过岩石缝隙发出的呜咽。
阿勒坦狼牙的手指,骤然停顿!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变得惨白。
他整个魁梧的身躯开始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犹如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火山。
粗重的喘息声从他低垂的头颅下传出,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
“阿…吉…”一个沙哑破碎的名字,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挤出。
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让周围所有蜷缩的羌人都为之一颤,惊恐地抬起头看向他们的首领。
“我的…阿吉啊…”阿勒坦用力抬起头!
火光虽己远去,但那双深陷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火焰!
那火焰之下,是深不见底的被彻底撕裂的绝望深渊!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在他刚硬如岩石的面庞上冲刷出两道浑浊的痕迹,但他浑然不觉。
他死死盯着虚空,仿佛看到了营地里那惨烈的一幕——那个他唯一的儿子,那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勇敢雏鹰,那个在火光中扑向汉军少年,然后…然后头颅高高飞起的瞬间!
“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混合着无尽痛苦、愤怒与诅咒的咆哮,像受伤孤狼面对圆月发出的最凄厉嗥叫,从阿勒坦胸腔里炸裂而出!
这咆哮声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震得凹谷西壁的碎石簌簌滚落,也狠狠撞在每一个残存羌人的心脏上!
他倏地站起!
巨大的身躯因伤痛和极致的情绪而摇晃了一下,但他硬生生站稳了。
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眼前一张张惊惶、悲痛、同样燃烧着仇恨火焰的脸庞。
他高高举起手中那根粗大的兽骨权杖,权杖顶端的兽骨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惨白的光芒,那颗小小的狼牙随之剧烈晃动。
“长生天在上!先祖之灵为证!”
阿勒坦的声音带着泣血的嘶哑和刻骨的仇恨,在狭窄的凹谷中隆隆回荡,也狠狠砸进每一个羌人战士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