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边身子被落下燃烧的毡布压住,早己没了气息,焦黑的皮肉与衣物粘连在一起,发出刺鼻的焦糊味。
她一只手臂却竭力向前伸着,五指死死抠进身下的泥土里,仿佛在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
在她指尖前方几步远,一个小小的被尘土弄脏了的羊毛毡娃娃安静地躺着,娃娃脸上用炭笔画出的笑容,在周围一片狼藉和死亡的映衬下,显得诡异而凄凉。
段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呼吸骤然一窒。
昨夜那羌人少年疯狂扑来时眼中燃烧的仇恨火焰,阿勒坦冰冷刻骨的目光,还有眼前这具母亲至死都伸向孩子的焦黑手臂……
几幅画面在他脑中撞击、交叠!
一种沉重带着铁锈般腥气的悲凉感,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刚刚因授刀而升腾起的豪情。
新得的百炼环首刀,此刻握在手中,竟感觉有千钧之重,沉得他几乎抬不起手臂。
“看个屁!都烧糊了!”
赵铁头粗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凝视。
老什长踢开一块冒着烟的木头,瞥了一眼那具焦尸和地上的娃娃,脸上那道刀疤扯了扯,露出一个混合着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表情。
“打仗就这样!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埋!收起你那点没用的心思!赶紧找找有没有值钱的玩意儿,或者没死透的羌狗补一刀!”
他啐了一口唾沫,不再理会段颎,继续埋头在瓦砾和尸体间翻找。
段颎沉默地站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他弯腰,用未持刀的手,小心翼翼地从尘土里捡起那个小小的羊毛毡娃娃,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土。
娃娃粗糙简陋,炭笔画的五官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稚拙的生命气息。
他将娃娃轻轻放在那羌人女子竭力伸出的手边,又看了那凝固着绝望与母爱的焦黑身影一眼,转身大步离开这片散发着死亡和焦糊气息的区域。
腰侧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咬着牙,没有回头。
…………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
戈壁的黎明来得更晚一些,惨淡的灰白色光线艰难地穿透弥漫的沙尘,吝啬地洒在一片嶙峋的黑色山岩背后。
这里背风,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相对隐蔽的凹谷。
残存的“黑狼旗”羌人,像被狼群驱散的受伤野兽,蜷缩在这里。
没有营帐,没有篝火,只有绝望的死寂和压抑到极点的粗重喘息。
许多人身上带着伤,简陋的布条胡乱缠裹着伤口,渗出的血早己凝固发黑。
他们彼此依靠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或者死死盯着凹谷入口的方向,如同惊弓之鸟。
阿勒坦背靠着一块巨大冰冷如铁的黑色岩石,坐在地上。
他赤裸的上身布满了新旧交叠的伤疤,此刻又添了几道新鲜的刀口,皮肉翻卷着,最深的一道从左肩胛骨斜划到肋骨,草草用撕下的袍子布料勒紧,深色的血渍还在缓慢地洇开。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魁梧的身躯宛如沉默的山峦,一动不动。
那根粗大的顶端镶嵌着狰狞兽骨的权杖,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权杖顶端那不知名猛兽的森白牙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