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在咆哮。
歪把子轻机枪在冷锋手中，变成了一把彻底失控的、收割生命的镰刀。他没有采用标准的卧姿或依托射击，而是以一种极其消耗体力的站姿，将滚烫的枪身死死抵在胯部，用强悍的腰腹力量和手臂肌肉，硬生生压制住那狂暴的后坐力。
密集的弹雨如同一道无法阻挡的钢铁洪流，瞬间吞噬了那群因为恐惧而阵型溃散的日军士兵。子弹撕开空气，钻入血肉，爆开一团团猩红的血雾。残肢断臂伴随着绝望的惨叫声，被狂暴的动能抛向空中。
刚刚还气焰嚣张、自诩为“帝国武士”的士兵，此刻在这个从地狱爬出的魔神面前，脆弱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们的精神世界，被眼前这完全不符合军事常识、却又充满了原始暴力美学的血腥一幕彻底击溃。武士道精神在绝对的、无法理解的力量面前，碎裂成了最可笑的粉末。
他们崩溃了。有人扔掉武器，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向天照大神祈祷。有人则哭喊着，像没头的苍蝇一样转身逃跑，只想远离这个带来死亡的恶魔。
冷锋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他的眼神冰冷而空洞，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在那双黑色的瞳孔里，映照出的，只有死亡的倒影。他端着不断喷吐火舌的轻机枪，一步步从尸体堆成的工事后走出。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幸存日军的心脏上。
他就那样沉默地走着，射击着。他不是在战斗，而是在进行一场冷酷的、单方面的清扫。
一名日军军曹鼓起最后的勇气，嘶吼着“天皇陛下板载”，挺着刺刀向他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冷锋甚至没有调整枪口，只是任由那狂暴的弹幕，将那具可悲的身体撕成碎片。
首到弹链里最后一颗子弹被射出。
首到视野里再也没有一个能够站立的敌人。
“咔哒。”
撞针空击的声音，在这片刚刚还喧嚣无比，此刻却死寂得可怕的修罗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冷锋扔掉了那挺因为过度射击而枪管发红、足以烤熟牛排的轻机枪。灼热的金属接触到地上的血泊，发出一阵“滋啦”的声响，冒起一股带着恶臭的白烟。
他缓缓转身，看着身后那片狼藉的铁路路基。
山猫还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他靠着一把深深插在地上的砍刀，如同风中的残烛，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大量的血沫。他的身上至少有五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腹部那道被刺刀贯穿的伤口更是血流如注。鲜血早己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其他的弟兄则永远倒在了这片土地上。那个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的，那个身中数刀依旧死战不退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依旧保持着冲锋的姿態，仿佛他们的灵魂，早己随着那声冲锋号，永远地凝固在了回家的路上。
冷锋沉默地走了过去。巨大的肾上腺素激退去后，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和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承受着，仿佛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根本不属于他自己。
他没有去看那些冰冷的尸体。他停在那名为了炸掉机枪而牺牲的、名叫“小六子”的年轻队员身旁。那是全队年龄最小的一个，刚满十七岁，参军前，只是一个会因为打了只兔子而高兴半天的放牛娃。
他蹲下身，伸出那只沾满了血污和硝烟、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从“小六子”早己失去神采的年轻脸庞上，摘下了一片被鲜血浸透的树叶。然后，他伸出手指，轻轻合上了对方那双依旧圆睁的、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无限眷恋和不甘的眼睛。
“总……总教官……”山猫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呼唤他，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冷锋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
“我们……我们，冲出来了吗？”山猫的嘴角，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的视线己经模糊，只能看到一个高大而沉默的轮廓，屹立在朝阳的光辉里，像一尊神。
“嗯。”冷锋用嘶哑的喉咙，发出了一个沉重的音节，“我们回家了。”
“好……好……”
山猫笑了。那笑容里，带着释然，带着骄傲。然后，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身体颓然倒下。
冷锋没有立刻去救治他。他静静地站在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尸山血海之中，缓缓抬头，看了一眼那刺眼的朝阳。
阳光照在他脸上，却没有带来一丝一毫的温暖。只有一片冰冷的、令人目眩的白。
他的战争结束了。
又或者说，他一个人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沉默地将山猫那几乎没有重量的、重伤的身体扛在自己的肩上。这个动作，让他身上的数处伤口瞬间迸裂，但他只是闷哼一声，便将那股剧痛，死死地压了下去。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然后，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支枪托上还带着温度的三八大盖，又从一具日军尸体上，解下了几个装满了子弹的弹药盒，挂在了自己身上。他的动作，冷静而又机械，仿佛一台，设定好了求生程序的机器。
他没有回头。
也没有再去看那些，长眠于此的、连名字都来不及被记住的弟兄。
他只是一个人，扛着自己那唯一的、还幸存的战友，一步一步地，跨过了那条浸满了鲜血的冰冷铁轨，朝着那片广袤的、充满了希望的、属于中国的土地，蹒跚，而又坚定地，走了下去。
他的背影，在朝阳的映照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孤单，却如同一座，用血肉和钢铁铸就的、永远不会倒下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