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荆棘誓约
塞勒涅的银马车碾过天穹时，伊卡洛斯总能在锻造坊的铁砧上看见自己扭曲的影子。火焰在锻炉里吞吐着橘红色的舌头，将他的臂膀烤得发亮，那些新旧交错的烫伤疤痕在火光中如同某种神秘的图腾。他正将最后一块陨铁敲打成弓的形状，金属冷却时发出的嘶鸣惊飞了窗外栖息的夜枭。
“又在偷偷锻造不属于凡人的东西？”
阿斯特莉亚的声音像晨露滴落玉盘，伊卡洛斯猛地转身，手中的锤子差点砸在脚背上。月光正顺着女神展开的羽翼流淌下来，将她亚麻色的卷发镀成银白色，那些缀满星辰的裙摆在石地上拖曳出细碎的光痕。她每次降临都带着夜风与薄荷的气息，让闷热的锻造坊瞬间变得清凉。
“这是给猎户座的赠礼。”伊卡洛斯慌忙用沾着煤灰的手擦了擦脸颊，却把自己抹成了花脸。他看见女神身后的星空正在缓慢旋转，北斗七星的斗柄正指向他锻造坊的烟囱，“您的猫头鹰又在屋顶叫了，它比城邦的守卫更警惕。”
阿斯特莉亚轻笑时，眼角会泛起细碎的星光。她拾起铁砧上一枚未完成的箭镞，指尖拂过那些繁复的螺旋花纹——那是伊卡洛斯独创的星轨锻造法，每道纹路都对应着某颗恒星的运行轨迹。“凡人的手指不该有这样的温度。”她忽然握住他的手腕，冰凉的指尖触到他烫伤的疤痕，“你父亲没告诉你，靠近神明的火焰会烧坏翅膀吗？”
铁砧上的弓箭突然发出震颤，那些镶嵌的宝石开始闪烁，如同被唤醒的星辰。伊卡洛斯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代达罗斯将他从雅典的奴隶市场买回，用橄榄油为他清洗满是鞭痕的脊背。“我们是匠人的后裔，”老人粗糙的手掌抚过他肩胛骨的凸起，“但记住，永远不要为神明打造会飞的物件。”
此刻阿斯特莉亚正凝视着他背后的伤疤——去年为赫淮斯托斯锻造战车时被火星灼伤的印记，此刻正在月光下微微发烫。“明天黎明前，我需要一副能穿越风暴的缰绳。”女神展开手掌，一枚晶莹的月光石落在伊卡洛斯掌心，“用来约束失控的猎户座，他的猎犬己经撕碎了三个星座的边界。”
锻造坊的挂钟敲响子时，伊卡洛斯突然发现女神的羽翼边缘正在变得透明。他想起城邦祭司的预言：当星辰女神开始消散，便是奥林匹斯山的天平倾斜之时。“您在消逝。”他脱口而出，随即懊恼地咬住嘴唇。
阿斯特莉亚却只是笑着拢了拢羽翼：“每个星座都有自己的生命周期。就像你们凡人会经历生老病死，星辰也会燃烧殆尽。”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眉心，“但有些光，能在熄灭前留下永恒的印记。”
当第一缕晨曦爬上锻造坊的窗台时，伊卡洛斯终于完成了那副缰绳。月光石被镶嵌成北斗七星的形状，皮革里编织着陨铁拉丝，末端的挂钩设计成了猎鹰爪的样式。他将成品举到阳光下，看见那些星纹正在皮革上游动，仿佛活过来的星河。
城墙外突然传来祭司们的吟唱声，夹杂着青铜号角的长鸣。伊卡洛斯跑到塔顶，看见整片天空正在扭曲——猎户座的腰带星正脱离既定轨道，三颗亮星拖着血色尾迹撞向邻近的星座，而原本应该约束它们的女神羽翼，此刻只剩下半透明的残影在云层中闪烁。
“抓紧！”阿斯特莉亚的声音从高空传来，伊卡洛斯忽然被一股力量拽离塔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月光凝聚成的平台上，脚下是翻滚的云海，而女神的羽翼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猎户座被泰坦的碎片污染了，”她将缰绳塞进他手中，“只有凡人锻造的器物能切断那股黑暗力量。”
伊卡洛斯握紧缰绳的瞬间，那些星纹突然刺入掌心，滚烫的感觉顺着血管蔓延至全身。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神明的委托从来都不是恩赐，而是试炼。”当他骑上阿斯特莉亚召唤的夜风，看见下方的城邦正在变成缩小的模型，农田如同棋盘，河流恰似银带。
猎户座的猎犬星发出狂吠，两颗亮星化作巨大的狼形扑来。伊卡洛斯猛地甩动缰绳，月光石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形成一道星链将狼形缠住。他听见金属与黑暗力量碰撞的尖啸，看见那些被撕碎的星座碎片正在重新凝聚。
“小心腰带星！”阿斯特莉亚的声音带着痛苦的颤抖。伊卡洛斯抬头，看见三颗血色恒星正组成长矛的形状刺向女神。他毫不犹豫地跃过去，用身体挡在前面，缰绳自动展开形成星盾——那些陨铁拉丝瞬间变得如同蛛网，月光石的光芒在撞击中碎裂成亿万光点。
剧痛从胸口蔓延开来时，伊卡洛斯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他看见自己的血滴落在缰绳上，与星纹融合成新的图案，那些图案正在缓慢旋转，形成一个从未见过的星座。阿斯特莉亚的泪水落在他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薄荷气息。
“这样…就能留下印记了吗？”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却清晰地看见女神正在重新凝聚的羽翼，那些羽毛上闪烁着他锻造的纹路。
当塞勒涅的银马车再次驶过天穹时，凡间的人们发现星空多了一个新的星座——一个手持缰绳的青年被星辰环绕，他胸口的位置有一颗特别明亮的恒星，据说那是阿斯特莉亚用自己的光芒凝结而成。雅典的锻造坊依旧灯火通明，只是铁砧上总会在月夜自动浮现出星轨纹路，年轻的匠人都说，那是星辰女神在指导他们如何锻造永恒。
每年猎户座升起的夜晚，城邦里的情侣们都会来到山顶，用银线编织缰绳形状的饰品。老人们会讲述那个凡人铁匠的故事，说他用生命换来了星空的平衡，也换来了神明唯一一次打破规则的永恒思念。而在云层之上，总有人看见半透明的羽翼轻抚着某个新星座，月光流淌在那些由血与星尘共同铸就的纹路间，如同永不褪色的誓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