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渐渐歇了。但空气中的寒意却愈发刺骨,湿重的雾气从山谷间弥漫开来,将野狼峪笼罩在一片死寂的灰蒙之中。积水从岩壁和工事边缘滴落,发出单调而令人心焦的声响。
峪口阵地上,熬了一夜的战士们蜷缩在泥水里,抱着枪,几乎耗尽了最后一点体温和精力。饥饿、寒冷、疲惫以及伤口在潮湿环境下的隐隐作痛,不断侵蚀着他们的意志。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咳嗽声和粗重的呼吸此起彼伏。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峪外那片被浓雾封锁的区域,等待着注定惨烈的结局。
周斌站在指挥部洞口,脸颊凹陷,眼窝乌黑。雨水浸透了他的军衣,他却浑然不觉。派往刘胜最后防线联络的通讯员没有再回来。远处,死一般的寂静,反而比枪炮声更让人心悸。他知道,刘胜和他带领的弟兄们,恐怕己经凶多吉少。日军的沉默,是在为最后的致命一击蓄力。
“政委,雾太大,什么都看不见…”一名观察哨的战士声音发虚地报告。
“告诉同志们,提高警惕,鬼子最可能趁这个时候摸上来!”周斌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转身回到洞内,目光扫过那些因伤病和恐惧而瑟瑟发抖的群众和战士,最后落在赵立帆身上。赵立帆正用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为一个额头滚烫、不断呻吟的小孩子做冷敷,他的手指因为寒冷和持续的劳累而微微颤抖。
“老赵…”周斌刚开口。
赵立帆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他轻轻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药品告罄,手段用尽,能做的只有徒劳的安慰和最基本的护理。那无形的“阴火之毒”,正缓慢而确定地吞噬着越来越多的人。
绝望,如同这山间的浓雾,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
与此同时,在西北方向那片被雨水彻底浇透的山林里。
王雷的意识在寒冷和疲惫的侵蚀下己经变得模糊。他紧紧抱着李峻,试图用自己仅存的一点体温温暖那具冰冷得吓人的躯体。李峻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偶尔的抽搐也变得极其轻微,仿佛生命之火即将燃尽。
“队长…坚持住…天快亮了…快了…”王雷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给自己最后的催眠。
就在他神智恍惚之际——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寂静的雨后山林中却清晰无比的、踩断枯枝的声响,从岩缝外不远处的雾中传来!
王雷浑身一个激灵,几乎瞬间从半昏迷状态惊醒!所有疲惫和寒冷被一股冰冷的adrenaline冲散!他轻轻将李峻放平,如同一尊瞬间凝固的雕像,耳朵死死贴向冰冷的岩壁,屏住了呼吸。
不是动物!是人的脚步声!极其小心,但却无法完全避免的、缓慢移动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
浓雾成了对方最好的掩护,也遮蔽了他的视线。
“仔细搜…血迹到这边就断了…肯定就在这附近…”一个压低的、带着明显日语口音的中文传来,虽然极轻,却像毒蛇一样钻入王雷的耳朵。
是“平文”的人!他们竟然顶着暴雨和夜色,追踪到了这里!
王雷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他轻轻挪动身体,抽出那把只剩三发子弹的百式冲锋枪,冰冷金属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他看了一眼深度昏迷的李峻,又看了看入口处那丛被雨水打湿、低垂着的藤蔓。
绝境!真正的绝境!
他缓缓移动到岩缝入口内侧,透过藤蔓的缝隙,竭力向外望去。灰蒙蒙的雾气中,几个穿着灰绿色雨披、端着冲锋枪的模糊身影,正呈极分散的搜索队形,鬼魅般地向岩缝方向缓慢逼近。他们的动作专业而警惕,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每一处可能藏人的岩石和灌木。其中一人正蹲在地上,仔细辨认着泥泞中几乎被雨水冲淡的痕迹。
距离不足二十米!
怎么办?!
硬拼?对方至少西五人,装备精良,自己弹药匮乏,还要保护昏迷的队长,必死无疑。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岩缝内部,最终落在那个被他小心翼翼放在角落的背包上——那里面,还有最后一个小号的铝热剂罐和一小块塑性炸药。这是队长一首留着准备用于更大规模破坏的“好东西”,王雷一首没舍得用,也是他现在唯一能依仗的、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武器。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在他脑中瞬间生成。
他如同潜伏的猎豹,无声而迅速地行动起来。他先将那块塑性炸药小心地分成两份,用匕首在岩缝入口内侧上方和侧面的石缝里各掏了一个小洞,将炸药塞进去,接上短短的引信。然后,他取下铝热剂罐,检查了一下起爆装置,将其放置在李峻身体前方稍远、正对着入口的方向,并用一根极细的、近乎透明的鱼线(来自他的急救包)巧妙地连接在入口处一块松动的石头上。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李峻身边,用身体护住他,右手紧紧握住了连接铝热剂起爆装置的细线,左手握紧了最后一颗日式手雷,牙咬住了另一根连接着那两份炸药的引信。
他成了最后一道保险,也是同归于尽的开关。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踩在湿滑地面上的细微声响,如同死神的鼓点。
“这里!藤蔓后面好像有缝隙!”一个日军士兵用日语低声道,声音中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