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波、草药与低语
密营的生活被割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表面上,一切照旧。战士们依旧操练、放哨、吃着简陋的饭食。但无形的丝线却紧紧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尤其是“尖兵”分队的成员。那几根深灰色的羊毛纤维和那若有若无的古怪气味,像幽灵一样在空气中飘荡,提醒着他们,一双甚至好几双冰冷的眼睛,正隐藏在群山某处的阴影里,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压抑感并未随时间流逝而消散,反而发酵得更加醇厚,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雷彻底跟那堆破烂电台耗上了。他把自己的角落变成了一个杂乱无章的电子坟场,摊满了拆解开的零件、缴获的日军电线、甚至还有几个从老乡那里换来的旧手电筒里拆出来的干电池。他嘴里时常念念有词,计算着电压、电阻,手指被松香和烙铁烫出了好几个水泡。
“妈的…这真空管…频率稳定性差得离谱…替代线圈绕了多少圈来着…”他熬得双眼通红,头发乱得像鸡窝,脾气也比平时更加火爆,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李峻给他端来一碗野菜糊糊,放在他旁边:“怎么样?有戏吗?”
王雷头也不抬,用一把锉刀小心翼翼地打磨着一个陶瓷接线柱:“难!这玩意儿比摆弄炸药难多了!缺东西缺得厉害…不过…”他顿了顿,语气里难得透出一丝兴奋,“老子好像摸到点门道了。鬼子这破玩意儿底子还行,就是几个关键件废了。我试着用土法子绕了个新线圈,又并联了几节电池,电压勉强够…就是这杂音…跟下暴雨似的!”
“能听到什么吗?”李峻追问。
“屁!除了滋啦声,就是偶尔窜出来几句鬼子电台的鸟语,听不清…等等!”王雷突然猛地坐首了身体,一把抓过耳机死死按在耳朵上,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刚才…好像有个调子…不一样…很弱…妈的…又没了…!”他懊恼地捶了一下地面。
虽然进展缓慢且时断时续,但那台破烂的机器,终究是被他捣鼓出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与王雷的“高科技”攻坚相比,赵立帆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的铺位旁边,堆起了许多晾晒的草药植株,散发着淡淡的、或苦涩或清香的草木气息。他带着那本手抄的“医书”,虚心向密营里一位曾经做过郎中的老战士请教,辨认着本地有消炎、止血、镇痛效果的草药。
“刘老哥,您看这个,土名叫‘刀口药’的,书上说学名可能叫白芨,这个捣烂了外敷,真能止血?”赵立帆指着一种植物的根茎,仔细询问。
老战士眯着眼,拿起根茎看了看,又闻了闻,点点头:“是这东西,没错。咱山里人以前打猎受了伤,常用它。是好东西,就是起效慢些,比不上洋人的白药粉。”
赵立帆认真地在本子上记录着:“那这个呢?‘蜈蚣七’,听说能退烧?”
“嗯,高热不退时,煮水喝,能发汗…就是味道忒苦,跟喝黄连差不多…”
祠堂一角,俨然变成了一个简陋的中医药研究作坊。赵立帆将采集来的草药小心地清洗、切片、研磨,尝试着配制简单的方剂。他甚至开始用猪油(艰难搜集来的)和蜂蜡尝试制作最原始的药膏,以替代即将耗尽的凡士林。
现实的压力,正迫使这位未来的军医,将最现代的医学理念与最古老的草药智慧艰难地融合在一起。每一次成功的配制,都意味着未来可能多救回一条性命。
李峻则将更多的精力投注在对现有情报的分析和对队员心理的疏导上。他反复研究地图,将两次遭遇战的地点、对方出现和撤退的方向、发现的线索(弹壳、鞋印、纤维、气味)一一标注上去,试图勾勒出对方的活动范围和可能藏身的区域。
但对方显然也是老练的对手,行动毫无规律可言,留下的痕迹极少,像真正的幽灵一样难以捉摸。
夜晚,李峻会找到那些明显因为持续紧张而显得有些疲惫和焦虑的队员,和他们一起站岗,低声交谈。
“队长,俺们就这么一首等着?憋屈得慌!”一个年轻队员忍不住抱怨。
李峻看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峦,低声道:“憋屈,好过送命。记住,我们现在不是在和一群只会挺着刺刀冲锋的鬼子打仗。我们在和猎人较量。比的就是耐心,谁先露出破绽,谁就会变成猎物。”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他们比我们更急。台儿庄那边,鬼子久攻不下,损失惨重。他们需要我们这条补给线的畅通无阻。这个调查组,身上背着军令状。拖得越久,压力就在他们那边。”
这些话,与其说是在安慰队员,不如说是在梳理他自己的思路。
又过了两天,一个午后,王雷那里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他像是疯了一样从角落里蹦起来,差点撞翻了他的“工作台”,挥舞着耳机,压低声音却抑制不住激动地低吼:“队长!老赵!快!快来听!通了!妈的!老子弄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