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血腥的山坡上凝固了。只有冰冷的雨雪仍在无声飘洒,冲刷着岩石上迅速变暗的血渍,却无法驱散那钻入鼻腔、首冲脑门的甜腻腐臭和火药硫磺的混合气味。
李峻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强行压下。不仅仅是这地狱般的景象,更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眩晕和剥离感。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战斗,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95式步枪那熟悉的后坐力,击倒的却是活生生的、穿着昭和五式军装的日本兵。这一切都在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认知壁垒。
他看到那几名幸存的溃兵,他们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对获救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待非人怪物般的极致惊骇和恐惧。那个触摸日军尸体脖子的年轻士兵,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仿佛碰到了什么来自阴间的物事。年长的士兵嘴唇哆嗦着,依然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必须打破这个僵局,获取信息。
李峻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那气息刺痛了他的肺叶。他缓缓地将手中的95式步枪枪口朝下,动作尽量放缓,示意自己没有敌意。他向前走了几步,踩在冰冷粘稠的血泥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这个动作让溃兵们更加紧张,几个人下意识地又举起了刚捡来的三八式步枪,动作笨拙而惊慌。
“不要紧张!”李峻再次开口,声音因干涩而有些沙哑,他努力让自己的口音更清晰,“我们不是鬼子!自己人!刚打了鬼子!”
他看着那个年长的、似乎是个头儿的士兵,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问:“你们是哪个部分的?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是哪年哪月?”
年长的士兵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好几次尝试才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俺…俺们是第三集团军第122师的…从…从滕县撤下来的…这里是费县地界,大概…离梁丘镇不远吧?日子…日子俺都过糊涂了…像是民国二十七年…阳历…阳历怕是七月底、八月初的光景?”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秋!
尽管己有最坏的猜测,但亲耳从一個同时代军人口中得到证实,仍如同一声闷雷在三人心头炸响!王雷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握紧了枪身,指节发白。赵立帆的脸色在铅灰色天空下显得更加苍白,他下意识地抬手推了推鼻梁——那里并没有眼镜,只有穿越时留下的轻微擦伤。
李峻强行稳住几乎要翻腾的心绪,继续追问,声音绷得紧紧的:“刚才追击你们的是哪股日军?规模如何?”
“是矶谷师团(第十师团)的辎重护卫队,人不多,就一个小队,但咬得死紧!俺们一个排,就剩…就剩这几个了…”年长士兵声音哽咽,脸上浮现悲愤和绝望,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具尸体,“排长…排长牺牲了…刚才就倒在那…”
李峻的目光扫过这些残兵。他们大多带伤,绑腿破烂不堪,露出冻得发紫的皮肤,弹药袋瘪瘪的,眼神中除了劫后余生的恍惚,更多的是深重的疲惫和看不到未来的迷茫。
“你叫什么?”李峻问那年长士兵。
“孙…孙福,原先是班长…”
“孙班长。”李峻语气沉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那是久经行伍形成的天然权威,“收集武器弹药,打扫战场!动作快!鬼子援兵可能很快会到!”
溃兵们愣了一下,似乎被这种高效和冷峻震慑,又或许是在绝境中本能地服从于更强大的力量,他们下意识地开始行动。王雷和赵立帆也立刻加入。
王雷首先冲向那挺歪把子轻机枪和旁边的弹药盒,嘴里嘟囔着:“这老古董…不过现在可是好东西。”他熟练地检查枪机,收集剩余的6。5mm友坂步枪弹。
赵立帆则迅速检查日军尸体,寻找有价值的地图、文件或身份标识,同时重点关注日军急救包。他还顺手将日军士兵身上的甜瓜手雷(91式手榴弹)和子弹盒都收集起来。
李峻则指挥溃兵们快速收缴日军的三八式步枪、子弹盒。他注意到溃兵们对日军尸体补刀和搜刮财物(香烟、口粮、甚至现金和手表)的动作很熟练,这是残酷战场上生存下来的本能。
“队长,看这个。”赵立帆从日军曹长身上搜出一份染血的文件和一张简陋的地图,快速递给李峻。地图是手绘的局部地形,标注了几个村庄名字和日期,文件则是日文写的命令文书,上面有“第十师团”、“邹县”、“补给线”、“扫荡”等汉字词汇依稀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