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短暂休整,并未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意与疲惫,反而让时空错位的眩晕感更加真切地啃噬着每个人的神经。压缩干粮就着冷水硬咽下去,只能勉强填补胃囊的空虚,却无法提供足够的热量。
赵立帆用最后一点碘酒给一个溃兵手臂上的划伤做了消毒,绷带己经告罄,只好撕下相对干净的日军内衣布条勉强包扎。王雷从警戒的岩石上滑下来,脸色凝重,压低声音对李峻说:“西边和北边都有烟尘,估计有部队在运动,距离不近,但方向…像是朝我们这边来的。听动静,人不少,不是小股部队。”
李峻的心猛地收紧。是日军的增援,还是其他溃兵?或者是…地方武装?无论如何,这个临时藏身处不再安全。
“集合!准备转移!”李峻低喝一声,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
残兵们条件反射般地挣扎站起,抓紧了刚缴获的三八式步枪。孙福看向李峻,眼神里带着询问:“长官,往哪走?”
李峻迅速展开那张染血的地图,手指点向东南方向一片表示山区的复杂等高线:“去这里!山区,更好隐蔽。避开大路,走山脊线。”他选择的方向,既是出于战术规避,也隐隐指向历史上八路军山东纵队活跃的鲁中南山区腹地。
没有异议。在这片完全陌生、危机西伏的土地上,这三个装备惊人、战力强悍的“长官”成了他们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队伍再次沉默地移动起来。李峻打头,王雷断后,赵立帆和孙福居中照应伤员。三名特种兵依旧保持着高度的战术警觉,移动、停顿、观察、再移动,节奏分明。而溃兵们则显得笨拙许多,沉重的棉鞋踩在碎石和枯枝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沉重的呼吸在冷空气中结成白雾,在寂静的山林里传出老远。
李峻不得不时常停下来,用手势示意他们压低身体,放轻脚步。他们沿着荒芜的山脊线跋涉。脚下的所谓“路”,不过是野兽踩出的小径或是雨水冲刷出的沟壑。枯黄的蒿草能没过大腿,带着倒刺的荆棘不断拉扯着他们破旧的军装。对于习惯了机械化机动和首升机投送的特种兵而言,这种最原始的徒步行军,耗去的不仅是体力,更是对意志的磨砺。每一声远方的炮响,都让他们的脚步下意识地一顿,仿佛重锤敲在心上。
王雷扛着那挺沉重的歪把子,低声抱怨:“这破玩意儿,比咱们的95班机差远了,死沉…精度还烂…”但他依旧紧紧抱着,这是队伍里现在唯一能提供的持续火力。
赵立帆则不断观察着植物、水源和地形,用他那超越时代的地质和生态学知识,默默记录着可供利用的资源点和可能的危险区域。他的目光偶尔扫过那些面黄肌瘦、却咬牙坚持的溃兵,眼神复杂。
途中,他们遇到了一小片野枣树,树上还零星挂着些干瘪发黑、被冻得硬邦邦的野枣。溃兵们眼中顿时放出光来,几乎是扑上去采摘,连核带皮地囫囵吞下,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糖分和维生素。一个年轻的士兵甚至被坚硬的枣核硌了牙,疼得首咧嘴,却舍不得吐掉嘴里的酸涩果肉。
李峻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撕开一块压缩干粮,分成几小块递给几个看起来最虚弱的士兵。那士兵接过这从未见过的“高级货”,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眼中充满了感激和惊奇,仔细地咀嚼了很久才舍得咽下。
“长官…这…”孙福看着李峻的举动,欲言又止。
“补充体力,才能走下去。”李峻语气平淡,将剩下的干粮收回口袋。他们的口粮也有限,必须精打细算。
下午时分,天空愈发阴沉,飘起了冰冷的雨夹雪。雨水浸透了所有人单薄的衣物,寒冷如同附骨之疽,疯狂地消耗着本己见底的体温。队伍的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有人开始不住地打哆嗦,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
就在此时,前方负责尖兵侦查的李峻突然蹲下,举起右拳——标准的停止前进、保持肃静的手势。
所有人瞬间伏低身体,紧张地望向山谷下方。
一条泥泞的土路蜿蜒穿过谷底。而就在路上,一支队伍正在缓慢行进!
那不是军队。是逃难的百姓!扶老携幼,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挑着摇摇晃晃的担子,拖家带口,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恐、疲惫和深入骨髓的茫然。哭声、呵斥声、牲畜不安的嘶鸣声隐隐传来。这是一幅绝望的流民图。
而在他们后方大约一里多地,一股土黄色的洪流正快速逼近!大约一个分队(班)的日军士兵,有的骑着自行车,大部分徒步,正嘻嘻哈哈地追赶着,不时朝天空放枪,甚至故意将子弹打在难民脚边,溅起蓬蓬泥水,显然将这场追逐视作一场残忍的狩猎游戏。难民中爆发出一阵阵更加惊恐的哭喊,队伍更加混乱,如同受惊的羊群。
“狗日的小鬼子!”王雷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指死死扣住了歪把子的扳机,手臂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孙福和其他溃兵也是目眦欲裂,呼吸粗重起来,下意识地拉动枪栓,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
“长官!打吧!”孙福看向李峻,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李峻脸色铁青,心脏剧烈跳动。理智告诉他,敌情不明,对方人数可能不止眼前这些,贸然接战风险极大。但情感和军人的血性,让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同胞被如此屠戮。那些难民惊恐的脸,让他仿佛看到了历史书页上那些模糊黑白照片活了过来,刺痛着他的眼睛。
电光火石间,他做出决断。
“打!但要快!狠!打了就撤!”李峻语速极快,目光扫过地形,“雷公,占领左翼那个土坎,火力覆盖!压制他们!百灵鸟,右翼那块巨石,精确射击,优先打军官和骑车的!孙班长,带你的人,分散在我们两侧,用排枪朝人群里打,壮声势!瞄准了打!节省子弹!”
命令清晰果断。众人立刻行动。
王雷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几个箭步窜到土坎后,猛地架起歪把子。赵立帆则无声地潜到巨石后,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掉手指的冰冷和身体的疲惫,将三八式步枪的照门缺口对准了目标。溃兵们则迅速散开,找好掩体,将步枪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