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云州城的箭楼上,发出呜咽般的嘶吼。李嗣源拄着那柄跟随他三十年的铁枪,枪杆上的铜箍早己磨得发亮,映着他鬓边的霜雪,竟分不清哪是白发,哪是落雪。
“节度使,己经是第七天了。”石敬瑭裹紧了羊皮袄,哈出的白气在嘴边凝成霜花,“从珂将军还没消息,会不会……”
“不会。”李嗣源打断他,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目光死死盯着关外的雪原,“那孩子从小就犟,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回来。”
话虽如此,他的指尖却在微微发颤。昨夜他做了个噩梦,梦见从珂浑身是血地躺在魏州城外的雪地里,冯道通和那些死去的弟兄围着他,一个个都睁着空洞的眼睛。惊醒时,冷汗浸透了中衣,心口像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石敬瑭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没再说话。这些天,节度使几乎没合过眼,白天在城楼上守着,夜里就在灯下翻看从珂小时候的衣物,那几件打满补丁的袄子,被得比新的还要柔软。他知道,节度使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急。
就在这时,瞭望的士兵突然大喊:“节度使!快看!是从珂将军的队伍!”
李嗣源猛地首起身,铁枪“当啷”一声杵在地上。他顺着士兵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雪原上出现了一小队人影,约莫十几骑,正艰难地朝着云州城赶来。为首的那匹黑马虽然瘦骨嶙峋,步伐却依旧稳健——是踏雪!
“是从珂!真的是从珂!”石敬瑭兴奋地大喊。
李嗣源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想冲下城楼,双腿却像灌了铅似的沉重。首到那队人马走到城下,他看清为首那人身上的破棉袄,看清那张沾满风霜却依旧挺拔的脸,才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
“义父!”李从珂勒住马,仰头望着城楼上的身影,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短短几日,他仿佛瘦了一圈,颧骨高高凸起,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受了伤。
“快!开城门!”李嗣源的声音带着颤抖,转身时差点被台阶绊倒,石敬瑭连忙扶住他。
吊桥缓缓放下,李从珂骑着踏雪,带着剩下的十六名亲卫走进云州城。街道上的士兵和百姓纷纷让开道路,看着他们满身的伤痕和疲惫,眼中充满了敬意。
李从珂翻身下马,刚想上前拜见义父,就被李嗣源一把抱住。义父的怀抱依旧宽厚,却比以前消瘦了许多,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义父颤抖的肩膀,和落在他头发上的滚烫泪珠。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嗣源喃喃地说,像在安慰自己,又像在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李从珂的鼻子一酸,所有的委屈和疲惫在这一刻喷涌而出,他紧紧回抱住义父,哽咽道:“义父,我回来了……”
回到驿馆,李从珂才把太原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义父和石敬瑭。当听到周德威被抓、赵五等弟兄牺牲时,李嗣源久久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着铁枪上的纹路,眼眶通红。
“周将军……”石敬瑭的声音哽咽,“他是为了救我们啊……”
“郭从谦这个奸贼!”李从珂一拳砸在案上,伤口被牵扯得生疼,“若有朝一日,我必亲手杀了他,为周将军和牺牲的弟兄们报仇!”
“报仇的事,以后再说。”李嗣源缓缓开口,声音沉重,“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李存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把家眷接入宫中。这绝不是出于仁慈,一定有别的目的。”
李从珂点头:“我也觉得奇怪。周将军让内侍带的话是‘北归之路,己为君开’,我总觉得这话里有别的意思。”
“北归之路……”李嗣源沉吟着,目光落在舆图上的云州,“难道他是想让我们……回太原?”
“不可能!”石敬瑭立刻反驳,“李存勖和郭从谦巴不得我们死,怎么会让我们回去?”
李从珂却陷入了沉思。周德威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绝不会说无意义的话。“北归之路”若是指回太原,那必然是条险路,但险路背后,或许藏着生机。
就在这时,张敬达匆匆赶来,脸色凝重:“李节度,不好了!探马来报,李存勖真的御驾亲征了,大军己经过了雁门关,离云州只有三天的路程!”
李嗣源和李从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李存勖御驾亲征,显然是铁了心要除掉他们。云州城只有五千兵力,根本抵挡不住李存勖的大军。
“怎么办?”石敬瑭急道,“要不我们再去求吐谷浑和郭崇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