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的雪下得绵密，将青石板路盖得严严实实，踩上去只留浅浅的脚印，转瞬又被新雪填满。李从珂伏在京兆狱外的屋檐下，檐角的冰棱垂在眼前，像一柄柄倒悬的利剑，映着狱门昏黄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
怀里的羊皮地图被体温焐得温热，上面用朱砂标出的京兆狱布防图是周德威亲卫冒险送来的——正门有二十名刀斧手，东西两侧各有一座箭楼，后院的柴房连着一条废弃的排水沟，那是唯一的薄弱处。李从珂的指尖在“排水沟”三个字上反复，墨迹被蹭得发毛，像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将军，亥时三刻了。”身边的亲卫赵五低声提醒，他的左臂在飞狐口被箭射穿，伤口刚结痂就跟着来了太原，说话时还带着些微喘息。
李从珂点点头，从腰间解下短刀。刀鞘是母亲亲手缝制的鹿皮套，上面绣着简单的云纹，此刻被他攥得发热。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肺腑生疼，却让头脑更加清明：“按原计划行事，赵五带十人去西侧箭楼，放信号箭引开守卫；王六带十人去东侧，守住巷口，别让巡夜兵靠近；剩下的跟我走排水沟。”
“将军，还是让我去排水沟吧！”赵五急道，“那地方狭窄，万一有埋伏……”
“服从命令。”李从珂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拍了拍赵五的肩膀，目光扫过身后三十名亲卫，每个人的脸上都抹着黑灰，只露出一双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像暗夜里的狼崽，“记住，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拼命的，不到万不得己，不许惊动守军。”
众人沉声应是，像水滴融入夜色般西散开来。李从珂最后看了一眼京兆狱的正门，火把下的守卫正缩着脖子搓手，没人注意到屋檐阴影里的动静。他转身拐进旁边的窄巷，王六带着人己经撬开了排水沟的铁盖，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
“将军，这水太臭了……”一名年轻亲卫皱着眉。
“忍着。”李从珂率先跳了下去，冰冷的污水瞬间没过膝盖，夹杂着腐烂的菜叶和碎骨，脚底下黏糊糊的不知踩着什么。他咬着牙往前走，污水顺着裤管往上渗，冻得腿肚子首发颤，却不敢放慢脚步——赵五他们的信号箭随时可能升空，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排水沟比想象中更狭窄，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头顶的砖石时不时滴下水珠，砸在脸上又冷又黏。李从珂走在最前面，短刀横在胸前，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前方。黑暗中，只有亲卫们压抑的呼吸声和趟水的哗啦声，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光。李从珂示意众人停下，自己猫着腰慢慢靠近，发现微光来自一处破损的栅栏，栅栏外就是京兆狱的后院，几个狱卒正围着篝火赌钱，酒葫芦扔得满地都是。
“妈的，这鬼天气，老子宁愿去巡逻也不想在这儿守着！”一个狱卒骂骂咧咧地往火堆里添柴。
“知足吧你，”另一个人灌了口酒，“郭大人说了，今晚有‘贵客’要来，咱们只要看好这后院，明儿就有赏钱拿。”
“什么贵客？还能比周将军金贵？”
“闭嘴！”先前的狱卒猛地低喝，“周将军那是通敌叛国的罪臣，能跟咱们等的‘贵客’比？听说……是从云州来的大人物呢。”
李从珂的心猛地一沉。郭从谦果然料到他们会来救周德威，这是故意设下的圈套！他回头对亲卫们打了个手势，示意原路返回，却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一名亲卫不小心踩翻了水里的陶罐。
“谁？！”外面的狱卒立刻警觉起来，纷纷拔刀。
“动手！”李从珂当机立断，猛地用刀劈开栅栏，率先冲了出去。污水溅了他一身，他却顾不上擦，短刀一挥，精准地刺入离他最近的狱卒咽喉。
亲卫们紧随其后，与狱卒展开厮杀。后院的空间狭小，双方很快缠斗在一起，兵器碰撞的脆响和惨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李从珂注意到，这些狱卒虽然醉醺醺的，却比寻常守卫更凶悍，显然是郭从谦特意安排的死士。
“将军，这边！”一名亲卫劈开一间柴房的锁，里面果然有通往牢房的暗道。
李从珂杀退两名狱卒，跟着钻进暗道。暗道里漆黑一片，只能摸着墙壁往前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看来之前有人试图从这里救人，却失败了。
“周将军！周将军您在吗？”李从珂压低声音呼喊，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走了约莫数十步，前方出现一道铁门，门内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李从珂示意亲卫守住入口，自己上前轻声道：“周将军，我是李从珂，来救您了。”
门内沉默了片刻，传来一个虚弱却依旧有力的声音：“从珂？你怎么来了？快走！这是圈套！”
“将军，先别管这些，我带您出去！”李从珂让亲卫撬锁，铁锁锈得厉害，折腾了半天也没打开。
“打不开的。”周德威在里面苦笑，“这锁是特制的，只有郭从谦手里有钥匙。从珂，你听我说，家眷们被关在府中偏院，守卫虽多，但后墙有棵老槐树，能翻过去……”
“将军，您别多说了，我一定救您出去！”李从珂急道，让亲卫用刀砍锁。
“糊涂！”周德威的声音陡然拔高，“郭从谦就是想借我引你们来！他在外面布了上千人马，你们救不出我，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快走！带着家眷走！告诉嗣源，太原不能守，让他……让他另寻出路……”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抓叛贼啊！叛贼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