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寒意，刮过高力士苍老却依旧锐利的脸庞。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座城池的虚实一并吸入肺腑。
十三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赵襦阳便亲自等在了驿馆门前。
他身后只跟了柳参军，备着三驾看似寻常的马车，没有一丝节度使的张扬仪仗，倒像是寻常富家翁出门访友。
“高公公，襦阳在此恭候多时。”赵襦阳拱手，姿态谦卑，眼神却平静如水。
高力士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他要看的，不是这些表面的恭顺。
第一站，是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地窖。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草药混合的气味，却意外地没有腐烂和污秽的恶臭。
地窖被隔成一个个小小的隔间，微弱的油灯光下，能看到里面蜷缩着的老弱妇孺。
他们衣衫虽旧，却很干净。
“此乃三百红符户。”赵襦阳的声音在地窖里显得有些沉闷，“皆是战乱中流落至此，无家可归之人。”他接过柳参军递上的名册，摊开在高力士面前。
每一户的名字、籍贯、人口，都用朱砂笔写得清清楚楚，后面还有按下的红手印。
高力士的目光扫过名册，手指随意一点：“这户，张王氏，带我看看。”
立刻有小吏上前，引着他们到一处隔间。
门帘掀开，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正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见到赵襦阳，她先是一愣，随即挣扎着要下跪行礼，眼中满是真实的敬畏和感激。
“使君……”
“不必多礼。”赵襦阳伸手虚扶，声音温和，“这位是宫里来的高公公，问你几句话。”
高力士盯着那妇人怀中的婴儿，婴儿的脸上竟有些许血色，不像久饿之人。
“你们在此，可有饭吃？可有衣穿？”
妇人连连点头，声音嘶哑却清晰：“有，都有！每日有两顿热粥，前几日天寒，还发了旧棉衣。节度使……节度使大人许我们活命，还给娃儿请了郎中看病。”
话音未落，戚薇己从地窖深处走出，她一身素色布衣，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簿子，适时地递到高力士面前，躬身道：“公公，此乃《伤病登记簿》。红符户中，多有老弱病患，这是他们的诊病记录。另外，前次击退游骑，有民夫参战受伤者七十二人，府中药材皆优先供给，这是用药记录，至昨日未曾断绝。”
高力士翻开簿子，每一笔记录都详尽到用了哪味药、剂量多少，后面还有郎中和领药人的画押。
他合上簿子，看向赵襦阳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凝重。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收容，而是在系统地救治和管理。
这需要耗费的心力与钱粮，远超寻常官吏的想象。
第二站，城南军仓。
三座巨大的粮囤被应声开启，干燥的麦粒倾泻而出，带着阳光的味道，没有一丝霉变。
账册与存量一一对应，出入库的条目上，皆有仓部司吏的签名画押，严丝合缝。
高力士在堆积如山的军需物资中缓缓踱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角落。
突然，他停在一堆用油布严密覆盖的箱子前，伸手掀开一角，一股刺鼻的味道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