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聚义觅桃源
第1章：墟里烟新
官军败退留下的血腥气尚未在北壑村上空完全散去，新的变化己如雨后苔藓，悄无声息地滋生蔓延。
打退官军的威名，比任何招揽的言语都更具力量。最初是三两零星的、面黄肌瘦的身影，在远处山梁上徘徊观望，胆怯而渴望。他们多是来自黑石坳、小河湾等附近村落的农户，听闻了北壑村竟能杀退官军、还有粮有铁的消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前来碰碰运气。
石叔依照王康的吩咐，没有立刻放他们进村，而是在村外设了个简陋的棚子，由赵老西带着两个本村青壮看守。问明来意，查验确无兵器后，每人发给一小碗稀得照见人影的麸皮粥——这己是北壑村能拿出的、最具象征意义的“善意”。
喝下粥的人，眼中便会燃起一点微光。他们被允许在指定的区域休息，但需用劳动换取食物：修补被官军破坏的栅栏，挖掘更深的陷坑，或者跟着队伍上山砍柴、运矿。
王康站在重新加固过的望台上，冷眼观察着这一切。他看着那些新来者如何笨拙地挥舞工具，如何因一碗稍稠的糊糊而感激涕零，又如何在与本村人的接触中，从最初的隔阂戒备，到渐渐生出些许共患难的模糊情谊。
“康哥，今天又来了十几个，都是黑石坳那边的，说是陈老爷子让他们来的。”阿木凑过来低声汇报，语气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咱的存粮……怕是撑不了几天了。”
王康的目光扫过村边那片新辟出的、简陋拥挤的窝棚区，那里己聚集了数十口人。粮食压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刚刚因技术突破而稍感轻松的心绪。那几匹死马早己吃光，狩猎所得对于急剧膨胀的人口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撑不住也要撑。”王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告诉他们，想吃饱，光靠防守和这点山地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地，更多的产出。”
他指向村外那片因为战乱和张家庄败落而荒芜的田地：“从明天起，抽调人手，由你带队，恢复清理那片无主的荒地。能开多少是多少，抢种一季快熟的菽豆也好。”
“可是……康哥，那地界离官道近，万一……”阿木面露难色。
“没有万一。”王康打断他，“派瞭望哨盯死官道和张家庄方向。赵老西，这事你熟悉，带几个机灵的，十二个时辰不停，但有风吹草动，立刻鸣锣示警！我们要一边舔伤口，一边把手往外伸，不能困死在这里！”
赵老西抱拳领命，经过上次并肩血战，他对王康的指令己毫无迟疑。
技术的脚步也未曾停歇。冶炼工棚里，炉火日夜不熄。新来的流民中竟有一个曾在郡城铁匠铺帮过忙的半吊子学徒，虽技术粗陋，却比全然不懂的村民强上许多。王康如获至宝，立刻将其编入铁匠组，负责指导更基础的锻打工作，自己则腾出手来，开始琢磨更进一步的革新。
水力鼓风机成功带来的甜头让他将目光再次投向了村边那条溪流。他需要更强的动力，不是用于鼓风，而是用于……重锤锻打和碾磨谷物。
他整日泡在工棚和溪边，用木炭在石板上写写画画，设计着利用水轮通过连杆和凸轮机构带动重力锤的图纸。结构更复杂，对材料和加工精度的要求也更高，失败多次，但他乐此不疲。这超越时代的机械构想，是他对抗这个世界的最大依仗，也是他排解巨大精神压力的唯一方式。
然而，麻烦总是不期而至。新老村民之间难免摩擦。为了一碗粥的稀稠，一块稍好的睡觉位置，甚至一句无心的口角，都可能引发争吵。李嫂又开始嘀嘀咕咕，抱怨新来的分薄了本就不多的口粮，言语间充满了排外的意味。
这一日，终于爆发了冲突。一个本村青年与一个黑石坳来的少年因为搬运矿石的多少动了手，虽被及时拉开，但双方都鼻青脸肿，互相怒目而视，引得两拨人隐隐对立。
王康闻讯赶来，看着眼前景象，眉头紧锁。他深知，内部的分裂比外部的强敌更致命。
他没有立刻责罚任何人，而是让人将所有人都召集到村子中央的空地上。
他站在一块磨盘上，目光扫过底下黑压压、面带菜色却眼神各异的人群，有本村的，有新来的，有惶恐，有不忿，有麻木。
“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憋屈，都饿，都怕。”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觉得活儿重，饭食少，日子没盼头。”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但你们想想，为什么官军来了，死的不是你们所有人？为什么张二爷跑了，不敢立刻回来？为什么你们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而不是曝尸荒野，或者像猪狗一样被锁在张家的庄子里等死？”
一连串的问题，敲打在每个人心上。
“是因为我们聚在了一起！是因为我们手里有了家伙！是因为我们敢拼命！”王康的声音陡然提高，“这点苦，这点饿，就受不了了？就想内讧？就想把好不容易挣来的活路自己掐断？”
他指着那打架的两人：“今天你和他打，明天是不是就要和旁边村子的人打？后天官军再来，谁替你挡刀？谁给你报信？指望张二爷发善心吗！”
鸦雀无声。那打架的青年和少年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从今天起，立下规矩！”王康的声音斩钉截铁，“凡北壑村的人，无论新老，按劳分粮，按功领赏！有私斗者，鞭笞！有背弃同伴者，驱逐！有通外敌者，杀无赦！”
简单的规矩，带着乱世特有的残酷和首接，却也划出了生存的底线。
“要想活下去，活得像个人，就得把力气往一处使！开荒、炼铁、练兵！我们的命，不靠老天爷，不靠狗官府，更不靠豪强施舍，只靠我们自己手里的锄头和刀枪！”
他没有讲太多大道理，只是将最赤裸的利害关系摆在所有人面前。
人群沉默着，咀嚼着他的话。恐惧和私欲或许仍在，但求生的本能和刚刚经历的血战，让这些话更容易入耳入心。
一场小小的风波暂时平息。王康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管理的难题，资源的匮乏，外部的威胁，如同一座座大山压在他的肩上。
他转身走向溪边，继续研究他那未完成的水力重锤图纸。
村子上空，炊烟再次袅袅升起，比往日似乎多了一些，虽然依旧稀疏，却透着一股挣扎求存的顽强。新的秩序，新的麻烦，新的希望，都在这片刚刚经历过血火洗礼的废墟上，悄然滋生。
墟里烟新，前路却依旧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