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州议事厅,卢明远便将长安密信摊开,落在“新帝任西门君遂掌神策军”那行字上,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这信是长安卢氏主脉的参军写的,说昭宗登基后,头一件事就是换神策军将领,把原来的左军中尉全换了,只留西门君遂和骆全瓘,这两人都是他当寿王时的亲信,当年跟着他从华州逃回来的。”
崔砚凑近看,信上西门君遂督训禁军,许其便宜行事的字句格外扎眼。
他想起去年在洛阳听过的传闻:昭宗早年被僖宗派去华州监军,身边只带了十几个亲信,西门君遂就是那时护着他躲过藩镇追兵的,难怪新帝刚掌权就把兵权交给他。
“何止换将领。”卢明远又从怀里摸出张叠得整齐的《神策军募兵榜》抄件,展开时纸边都发脆,“昭宗让杜让能拟了募兵令,从长安市井里招了三千多子弟,连东宫的宿卫都抽了两百人补进去,说要把神策军扩到两万,还特意交代,只招长安本地、无藩镇牵连的人,怕有节度使的细作混进来。”
杨师厚凑过来,扫了眼募兵榜“月给粮三石、赐布二匹”的待遇,忍不住摇头:“三石粮在长安够养一家子了,可市井子弟哪会打仗?怕是连马都骑不稳,怎么跟李茂贞的边军拼?”
“昭宗信得过西门君遂。”卢清漪指向过信中“西门君遂每日在苑中督训,亲授骑射”的描述,眉头微蹙。
“我在长安时见过这人,倒是忠心,可他早年只带过东宫仪仗队,从没领过兵。去年李茂贞逼宫时,他领着两百宿卫守宫门,估计连箭都射不准,最后还是靠裴枢去说和才解的围。”
崔砚拿起募兵榜,手蹭过“不许朝臣干涉募兵”的注脚,忽然明白过来:“昭宗是怕旧臣跟藩镇勾结,才让亲信掌兵、自己管募兵。
可他忘了,神策军不是仪仗队,僖宗时神策军还能跟黄巢拼两下,现在全是新募的菜鸟,西门君遂就算再忠心,也没法把一群市井子弟练成劲旅。”
“还有更急的。”卢明远压低声音,往门外瞥了眼,“信里说,杜让能上周递了奏折,说募兵缺甲胄,想从武库调旧甲,结果西门君遂拦了,说‘武库甲胄多是藩镇所赠,恐有隐患,竟让人去长安城外的匠铺赶造新甲,那些铁匠连骑兵甲都没打过,造出来的甲片薄得跟纸似的,上周有个新兵试甲,被木箭都射穿了。”
“君侧无贤臣,兵弱则国危。”卢明远继续说道:“裴枢这些老臣劝过,说募兵当用老兵带新兵,掌军当择宿将,可昭宗听不进去,还说老臣多与藩镇有旧,恐误大事,现在朝堂上,除了杜让能、西门君遂,连户部尚书都插不上话,连粮草调度都得西门君遂点头。”
“粮草也是个麻烦。”
崔砚指着信中“募兵粮从内库出,杜让能掌库钥”的字句,“内库早空了,僖宗逃奔宝鸡时带的金帛,大半被韩建扣在华州,现在昭宗让杜让能去催华州还粮,韩建只推说关中歉收,送来的粮里还掺了不少沙土。上周有新兵闹粮,西门君遂首接把领头的打了二十棍,现在长安市井里都在传新帝的兵,不如节度使的狗。”
卢明远叹了口气,把密信折起来:“最要命的是,李茂贞己经知道了。凤翔的细作在长安酒肆里探到募兵的事,李茂贞立刻把驻守兴平的兵调了五千到武功,还让人给昭宗递了奏疏,说神策军扩编,恐扰关中百姓,实则是在逼新帝让步,信里说,杜让能劝昭宗先缓一缓,等兵练好了再伐凤翔,可西门君遂说再等李茂贞就会联合李克用,逼着昭宗定下下月出兵。”
崔砚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忽然觉得昭宗这步棋走得太急。
重用亲信是为了掌兵权,可亲信无领兵之才;招募禁军是为了削藩,可禁军连甲胄都凑不齐。这哪是削藩,分明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李茂贞本就骄横,见新帝只有这样的兵,只会更无忌惮。
“咱们得早做打算。”崔砚忽然起身,对杨师厚道,“再派两百人去滑州边界,盯着汴军的动静,昭宗要是败了,李茂贞肯定会逼长安,到时候朱温说不定会以勤王的名义打过来,河朔不能没有防备。”
卢明远说道:“我给长安卢氏回信,让他们多盯着西门君遂的动静,要是神策军真要出兵,赶紧报信,士族联防刚搭起来,可不能让长安的乱子断了咱们的粮道。”
卢明远看着两人议事,忽然补了句:“信末尾还说,昨天西门君遂在苑里试新募的兵,让新兵列阵射箭,结果三百人里,能射中靶心的还不到五十个。昭宗看了没说话,只让杜让能再募两千人,怕是急昏了头,忘了‘兵在精不在多’的理。”
议事厅的油灯晃了晃,将几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崔砚想起穿越前读的唐末史,昭宗本是想做个中兴之主,可偏偏错信亲信、急功近利,最后落得个被藩镇摆布的下场。如今看着长安传来的这些消息,倒像是亲眼看着一场注定要败的仗,正拉开序幕。
而此刻的长安苑中,西门君遂正领着新募的新兵列阵,昭宗站在高台上,望着底下参差不齐的队伍,手里攥着杜让能递上来的出兵日期,下月初三,讨伐李茂贞。
他不知道,自己倚重的亲信、寄予厚望的禁军,很快就会在凤翔兵的铁蹄下溃不成军,而这场仓促的整军,只会把长安更快地推向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