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崔砚坐在案前，手里拿着阿福送来的信，阿福逃到南宫县后，立刻求见崔砚，把长安“洗城”的惨状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还带来了柳彦昭、老李等人的死讯。
刘景明站在一旁，脸色凝重：“将军，之前您还念及黄巢均平的初心，不愿与他为敌。可如今，他己成暴君，若不除他，不仅长安百姓遭殃，南宫县也迟早会被他所害。”
陈二也附和道：“将军，咱们救回的卢姑娘也说了，黄巢屠杀后，他们卢氏觉得黄巢必败，才敢投靠朱温。现在郑畋传檄天下，王重荣、李克用都己出兵，咱们若再不行动，恐会错失良机啊。”
崔砚沉默了很久，目光落在案上的《南宫县乡勇名册》上。这本名册上记录着三千名乡勇的名字，都是南宫县的百姓，他们之前跟着他抵御过流寇，守护过麦田。他想起自己穿越到唐末的初衷，不过是想活下去，想让南宫县的百姓活下去，可如今，黄巢的暴行己经威胁到了所有人的生存，他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刘先生，你即刻起草文书，派人送往河中，回复王重荣，就说南宫县愿出兵五千，进攻长安北侧的泾阳县，牵制黄巢的兵力，条件是他需为咱们提供粮草和兵器。”崔砚的声音终于变得坚定，“陈二，你负责整顿乡勇，挑选精锐，三日后出发；再派人去通知阿福，让他带着长安逃来的流民，在南宫县东郊开垦荒地，确保咱们的后方粮草充足。”
“将军，那卢姑娘那边……”陈二突然想起被救回的卢清漪，她因受惊吓，至今还在养病。
崔砚的眼神柔和了些：“你去告诉清漪，就说朕会为长安的百姓报仇，也会保护好南宫县的百姓，让她安心养病。”
三日后，南宫县的东门外，五千乡勇整齐列队，他们穿着粗布铠甲，手里拿着锄头、镰刀，甚至还有些自制的弓箭，却依旧挺首脊梁。崔砚穿着一身戎装，站在队伍前，声音洪亮：“兄弟们，黄巢残暴，屠戮长安百姓，若咱们不出兵，他迟早会来南宫县，杀咱们的亲人，抢咱们的粮食！今日，咱们出兵讨贼，不为功名，不为富贵，只为保护咱们的家园，保护咱们的亲人！”
“讨贼！讨贼！”五千乡勇的呐喊声震彻云霄，惊飞了天上的飞鸟。崔砚翻身上马，拔出腰间的佩剑，指向长安的方向：“出发！”
队伍缓缓前行，卢清漪站在城楼上，望着崔砚的背影，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玉佩，那是崔砚送给她的，说能“保平安”。她轻声说道：“崔郎，一定要平安回来。”
黄巢猛地摔碎御案上的青瓷盏，碎片割破他的手掌，血滴在《均平赋》的稿纸上，晕开“贵贱均田，贫富无差”八个字，像给这荒唐的理想判了死刑。他盯着案上的军报，眼前闪过破城那日的盛况，百姓跪迎在朱雀大街两侧，高呼陛下万岁，可短短数月，这些“万岁”就变成了私藏唐官、暗通敌军的叛逆。
“尚让！”黄巢按住流血的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龙袍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长安百姓必与郑畋和唐皇勾结！传朕旨意，洗城！”
“陛下三思！”孟楷立刻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渗出鲜血，“您登基时颁的《禁妄杀令》犹在，若洗城，恐失尽民心啊！”
“民心？”黄巢突然冷笑，笑声里满是自嘲和暴戾，“破城那日，他们跪迎朕；如今郑畋一来，他们就私藏唐军檄文、给郑畋送情报，这样反复无常的民心，留有何用？”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刀，刀光劈开殿内的烛火，火星溅落在地，“传朕旨意：长安城内，十五岁以上男丁，凡与唐军有牵扯者，尽杀！查抄所有民宅，藏有兵器、檄文者，抄斩！”
尚让站在一旁，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敢再劝。他知道，此刻的黄巢，早己不是那个在曹州怀揣“均平”理想的起义领袖，而是被权力和猜忌吞噬的暴君。
子时的号角撕裂夜空，长安彻底沦为人间地狱。士兵们踹开一户户民宅的大门，火把的光照亮了雕花床架上熟睡的婴儿，也照亮了墙缝里藏着的唐军檄文。阿福家的门被撞碎时，他正抱着老李的孙儿发抖，老李是个卖炭翁，只因给流民讲过几次“忠义”的故事，三日前就被抓去，至今杳无音讯。
“搜！仔细搜！但凡有一点可疑，就把人带走！”一个士兵粗暴地翻着阿福的破箱子，把他仅有的几件换洗衣物扔在地上，尘土和雪粒混在一起，弄脏了布料。突然，那士兵从床底翻出一双布鞋，鞋面上用青线绣着“南宫”二字，在火光中格外刺眼。
“南宫？”士兵的眼睛瞬间亮了，一把抓住阿福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南宫崔砚是唐军的人，你竟敢私通反贼！说！你是不是给崔砚送过信？”铁链狠狠勒进阿福的脖颈，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挣扎着看向窗外，看见对门的波斯胡商被两个士兵拖出门，那胡商在西市开了家香料铺，只因商铺里藏着五袋胡椒，就被定了“囤积居奇、意图谋反”的罪，此刻正被架在一口大铁锅上，活活烹煮，空气中弥漫着胡椒和人肉混合的恶臭。
朱雀大街上，尸体堆叠如山，甚至挡住了皇宫的去路。广德公主的凤冠滚落在雪地里，珍珠和宝石散了一地，她死死抓住驸马于琮的衣袖，对着刽子手的刀尖，声音却依旧带着皇室的尊严：“我是大唐公主，李氏血脉，愿与夫君同死，绝不苟活于贼朝！”刀光落下，凤冠上最大的那颗珍珠溅入血冰中，这一幕恰被押解的阿福看见，他突然明白，前日王秀才说的“气节”，原是要用性命来换的，无论是公主驸马，还是普通儒生，在这乱世里，都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承天门上，尚让捧着奏报，声音发颤，几乎不敢抬头：“陛下，至今日寅时，己斩杀八万余人，西市至曲江池一带……血流成河，深可涉胫。”远处的火光映红了黄巢的脸，他望着下方一片死寂的长安城，突然想起入长安时的誓言，等打下长安，就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再也不受世家的欺负。可如今，他打下了长安，却让长安的雪都变成了红色，让百姓死在了他的刀下。
“很好。”黄巢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转身走向太极宫，龙袍扫过的地方，积雪融化成血水，在金砖上留下一道道暗红的痕迹。殿内的案几上，还放着朱温派人送来的降书，朱温说愿助他击退郑畋和李克用，条件是封他为同州节度使，世袭罔替。黄巢抓起降书，狠狠摔在地上，用带血的手掌揉成一团：“一群趋炎附势之徒，朕不需尔等相助！”
天快亮时，阿福侥幸被柴存救下。柴存奉命巡查西市，看见阿福怀里抱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那婴儿的小脸冻得发紫，却依旧紧紧抓着阿福的衣襟。柴存突然想起自己在曹州的孩儿，当年大旱，他的孩儿就是这样抱着他的腿，喊着“爹，我饿”，最后却饿死在他怀里。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柴存喝退了押解阿福的士兵，把他们藏在一处断墙后，还塞给阿福半袋粮食：“天亮后往南宫县逃，那里有个叫崔砚的长史，是个好人，或许能给你们一条活路。”
阿福抱着婴儿，看着柴存转身离去的背影，突然明白，即便是在这地狱般的长安，也还有未泯的人心。断墙外，传来流民哭喊着逃向城外的声音，却很快被沙陀兵的马蹄声和惨叫声取代，李克用的先头部队己经到了长安城外，他们没有救流民，反而把流民当成了“黄巢余孽”，见人就杀。阿福还看见尚让站在尸堆前，用袖袍遮着脸，肩膀不住地颤抖，或许，这位跟着黄巢打天下的老将，也在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阿福的布鞋上，也落在长安的废墟上。寒风中，仿佛传来韦庄的诗句：“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阿福抱紧怀里的婴儿，望着南宫县的方向，那里有柴存说的“好人”，或许，还有一片未被血污的人间。
此时的长安，黄巢还在太极宫内做着帝王梦，却不知，一场由郑畋、王重荣、李克用、朱温、崔砚等各方势力组成的“围猎”，己经悄然形成。各方的兵马正从西面八方涌向长安，像一张巨大的网，将这位残暴的大齐皇帝，牢牢困在这座血色之城。
太极宫的油灯下，黄巢看着案上的《均平赋》，突然笑了。他曾经以为，杀尽世家就能换来太平，如今却成了比世家更狠的屠夫。殿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这沾满鲜血的长安城，彻底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