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把刚出苗的冬麦染成了淡白色。崔砚踩着田埂走过去时，老农正蹲在地里，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拂过麦苗尖上的霜花。看见崔砚，老人连忙起身，手里还攥着半截沾泥的麦秆，语气里满是欣慰：“将军您看，这麦苗出得齐整，照这样长，明年开春就能有好收成。”
崔砚弯腰摸了摸麦苗，指尖能触到嫩叶的韧劲。这是他带着流民垦荒种下的第一片冬麦，从翻地、起垄到播种，每天都有人守在地里，生怕出一点差错。可此刻看着绿油油的麦苗，他心里却压着块石头，刘景明昨天带回的消息，尚让攻宋州不顺，竟从主力里分出两千人，往南宫县方向来了。
宋州城外的黄巢军大营里，尚让正对着舆图发脾气。他穿着一身暗红战袍，腰间挂着把嵌银的波斯弯刀，把马鞭往案上一摔，震得案上的陶碗都晃了晃：“宋州城守得跟铁桶似的，打了半个月还没破，陛下那边又派个监军来盯着，这仗没法打了！”
帐帘一掀，监军魏大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件锦袍，腰间系着玉饰，手里端着个银酒杯，语气里满是嘲讽：“尚将军，陛下让你攻宋州，你却想着分兵去抢南宫县的小粮仓，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你说他会怎么想？”
尚让脸色一沉，却不敢发作。他知道魏大人是黄巢的心腹，这话要是传到亳州，自己少不得要受责罚。“魏大人，宋州粮草充足，硬攻伤亡太大。”他强压着怒气，指着舆图上的南宫县，“那地方是魏博的边县，听斥候说刚收了不少冬麦，抢过来既能补充军粮，也能断了宋州的援军来路，是两全其美。”
魏大人冷笑一声，喝了口酒：“陛下要的是宋州，不是什么南宫县的破粮仓。你要是再攻不下来，我就亲自去亳州，跟陛下说说你是怎么‘两全其美’的。”说完，他甩了甩袖子，转身出了营帐。
尚让盯着魏大人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响。他知道魏大人是故意刁难，可谁让黄巢现在猜忌自己？当初跟着黄巢起义时，两人还能称兄道弟，如今黄巢称帝，倒生分了。“来人！”尚让喊了声，亲兵连忙进来，“让李疤脸带五百人，今晚就去南宫县，把粮仓烧了，抢回的粮食越多越好！”
亲兵领命而去，尚让看着舆图上的南宫县，眼里满是焦躁。他必须拿到粮食，既能堵住魏大人的嘴，也能在黄巢面前挣回点脸面。至于南宫县的守军，不过是百余散兵，根本不值一提。
“王阿公，最近夜里要是听见动静，别出来看热闹，把家门关好。”崔砚首起身，目光扫过远处的城墙，“城里正在加固工事，万一有乱兵过来，咱们也好有个防备。”
老农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手里的麦秆攥得更紧：“将军放心，俺们都听您的。前几天俺家阿娃还去帮着搬石头筑城墙，说要跟将军一起守南宫县。”
崔砚心里一暖，刚要再说些什么，就看见崔忠从田埂那头跑过来，战袍的下摆沾着草屑，脸上带着急色：“将军，刘先生在县衙等着，说抓了个黄巢的斥候，审出了些要紧事。”赶到县衙时，刘景明正站在院子里，手里捏着一卷麻布，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字。见崔砚进来，他连忙迎上去，声音压得低：“将军，这斥候是在漳水南岸抓的，身上带着尚让的令牌。他招了，尚让派来的两千人里，有五百是之前跟着马成的匪兵，对南宫县的地形熟得很，打算今晚就打过来，烧咱们的粮仓。”
崔砚接过麻布，指尖划过“烧粮仓”三个字，心里一沉。粮仓里存着刚从流民手里收来的粟米，还有崔家送来的种子，要是被烧了，别说过冬，连守城的兵士都没粮吃。“这斥候现在在哪？”
“关在柴房，由陈二的人看着。”刘景明跟着崔砚往柴房走，脚步有些急，“我问过他，尚让的人白天躲在漳水边上的破庙里，夜里再行动。他们以为咱们没防备，还说南宫县就几百个散兵，一冲就破。”
柴房里，一个穿着破烂灰布袍的汉子被绑在柱子上，脸上满是泥污，嘴角还留着血迹。陈二站在旁边，手里握着柄短刀，见崔砚进来，瓮声瓮气地说：“将军，这小子嘴硬得很，打了半天才肯说实话。要不要再问问，看他还知道些啥？”
崔砚蹲下身，盯着汉子的眼睛：“尚让的主力还在宋州吗？黄巢有没有派援军？”
汉子别过脸，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响。陈二刚要上前，崔砚却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块粟米糕，这是早上王阿公塞给他的，还带着点温度。“你也是流民出身吧？”崔砚把糕递到汉子面前，“跟着黄巢打仗，能吃饱饭吗？烧了咱们的粮仓，南宫县的流民也得挨饿，你忍心？”
汉子的身体顿了一下，眼角偷偷瞥了眼那块糕。过了半晌，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尚让的主力还在宋州城下，黄巢没派援军，反而派了个监军来，听说……是来盯着尚让的。俺们这两千人，说是探路，其实是尚让想讨好黄巢，想抢点粮食回去邀功。”
“监军？”崔砚皱了皱眉，想起之前刘景明说的，黄巢对尚让早有猜忌，看来这传闻是真的。他又问：“你们今晚打算怎么动手？谁带队？”
“是马成的旧部，叫李疤脸，脸上有个月牙形的疤。”汉子咽了口唾沫，目光落在那块糕上，“他说今晚三更，从东门的排水沟摸进来，先烧粮仓，再放信号让外面的人攻城。”
崔砚站起身，把糕递给汉子：“你要是肯帮我们，事成之后，我让你在南宫县分块地，跟其他流民一样种麦子。”
汉子接过糕，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俺跟着马成时，就听说南宫县有饭吃，可不敢来。俺们也是没办法，不跟着尚让，要么饿死，要么被官兵杀了。”
崔砚拍了拍他的肩膀，对陈二说：“把他带下去，找个干净地方歇着，派人看着，别让他跑了。”
走出柴房，刘景明连忙跟上：“将军，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把粮仓的粮食转移到别处？”
“不用。”崔砚摇了摇头，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东门的排水沟位置，“咱们就等着他们来，设个套。陈二，你带两百人，今晚二更前把排水沟的出口堵上，留个小口，让他们能进来，再在周围埋上‘火油桶’，张老铁那边应该做好了吧？”
陈二咧嘴一笑：“早做好了！张老铁带着小石头，把十多个木桶都灌满了火油，还在桶口插了引火绳，只要一点燃，保证烧得他们跑都跑不掉。”
“好。”崔砚又看向刘景明，“你让人去通知城里的百姓，今晚三更前都熄灯，别出门。再让赵县尉带着乡勇，在粮仓周围巡逻，装作没防备的样子，引他们进来。”
刘景明点头应下，转身去安排。崔砚刚要回书房，就听见外面传来铁匠铺的打铁声，叮叮当当的，在安静的上午格外清晰。他走过去，只见张老铁光着膀子，正抡着大锤打铁，火星溅在他满是老茧的胳膊上，却丝毫没影响他的动作。小石头蹲在旁边，手里拿着个小锤，正在给一把长枪加倒钩。
“张师傅，这枪加倒钩是干啥用的？”崔砚走过去，指着长枪问。
张老铁放下锤，抹了把汗：“将军您看，这倒钩要是扎进肉里，一拔就能带块皮下来，比普通长枪厉害多了。小石头想出来的法子，俺觉得不错，就试着打了几把。”
小石头抬起头，脸上满是煤灰，眼睛却亮闪闪的：“将军，俺上次看见陈二大哥跟人拼杀，长枪被对方抓住了，要是有倒钩，对方就不敢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