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望着排水沟里卡得死死的青石块,石块半露在积水中,表面附着的泥渍被水流冲得发亮,再看李伯派来的差役冻得发红的脸,手里攥着的“堤岸渗水变多”字条都皱了边。他指节因攥紧铁锹而泛白,冷风卷着积水的潮气往衣领里灌——再拖半个时辰,邻县张乡绅村那五十亩麦田就要被泡烂,麦穗刚灌浆,一泡就会发霉;可北岗堤的暗缝若夜里再遇小雨,撑不住崩开,主渠水漏光,本县二十多个村的麦也得遭罪。
“你立刻回北岗!”沈文突然抬眼,声音斩钉截铁地对差役说,“让李伯在渗水处铺三层芦苇帘,每帘之间夹半尺厚的干土,再压上沙袋挡水,每刻钟测一次水位、记一次堤土湿度,有半点变化就往邻县传信,俺清完石块就赶回去!”又转向李西,拍了拍他肩上磨旧的粗布垫:“咱们分两组,你带西个壮实的,扛最长的木杠撬石块两侧,注意别用蛮力;剩下的跟俺填渠壁松处,张乡绅,麻烦您让人拿铁楔子和小镰刀来——石块缝里肯定缠了枯枝,得先割了才能借力!”
张乡绅应声就喊,家丁抱着铁楔子、攥着小镰刀跑过来,怀里还揣着两盏防风灯,灯芯被风吹得微微晃:“夜里黑,多盏灯亮堂些!俺还让媳妇煮了姜茶,等会儿大家暖暖身子!”李西扛起木杠,粗声粗气地喊虎子:“你搭副杠,扶稳了!俺喊号子你就使劲,别掉链子!”虎子刚满十八,力气没李西足,却也攥紧木杠点头:“俺知道!绝不给沈小哥拖后腿!”
沈文蹲在渠壁边,看着松塌的土块“簌簌”往下掉,赶紧让人取来几块破布,先把松处盖住:“别让土掉进水里,不然堵得更厉害!”他伸手摸了摸渠壁,土湿得能攥成团,又喊:“把碎石筛细点,填进去才严实!”村民们立刻忙活起来,筛碎石的筛碎石,递木杠的递木杠,防风灯的光映在每个人紧绷的脸上,汗水顺着李西的下巴往下滴,砸在泥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铁楔子被敲进石块缝隙,“当当”的敲击声在夜里格外清晰。李西憋足力气喊:“一、二、三——撬!”十几人跟着发力,木杠“咯吱”作响,石块却只动了半寸。“停!”沈文突然喊住,爬进渠里,用小镰刀伸进石块缝里割:“里面缠了好几根枯枝,绊着石块了!”镰刀在缝里来回划,断枝一根根被拉出来,有的还带着湿泥,沈文的手背被石缝划破,渗出血珠也没顾上擦。
“再来!”李西重新扛稳木杠,这次喊号子时,声音比之前更响:“一、二、三——使劲!”木杠弯得像要断,沈文也扑上去,抓住木杠末端,掌心被磨得发红,终于,“轰隆”一声,石块被撬得倾斜。村民们赶紧用绳索套住石块两端,张乡绅喊着号子:“拉!慢着点!别撞着渠壁!”石块太重,拉到渠边时卡在了土坡上,张乡绅又让人搬来几根圆木,垫在石块下:“滚着走省劲!小心脚下!”
半个时辰后,石块终于被移到渠外,排水沟里的积水“哗啦啦”往下游流,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露出渠底的细沙。张乡绅握着沈文的手,指节都在抖:“多谢你!俺们村这五十亩麦,要是泡烂了,今年冬天三十多户人就没指望了!俺这就组织村民清渠底的碎泥,绝不再堵!”沈文擦了擦脸上的泥和汗,只说:“快去吧!俺得赶去北岗堤,晚了怕出大事!”
没等张乡绅挽留,沈文就翻身上马。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马蹄踏过结了薄霜的土路,发出“咯吱”的轻响,冷风往衣领里灌,他裹紧粗布袍,还是觉得寒气往骨头里钻。怀里揣着的土水泥配方纸被他按得平平整整,心里却乱糟糟的——李伯今年六十多了,夜里守堤肯定冻得够呛,要是腿蹲麻了摔着可咋整?暗缝要是往深处延伸,挖到硬土层可就难补了……越想越急,他催马跑得更快,马鼻子里喷出的白气在夜里凝成小水珠,落在马鬃上。
赶到北岗堤时,己是子时。远远就看到堤边亮着两盏油灯,李伯正蹲在渗水处,手里拿着个缺了口的旧木勺,一勺勺舀着渗出来的水。油灯放在旁边的石头上,光映着他熬红的眼睛,脸上沾着泥点,粗布手套冻得硬邦邦的,手指蜷着都不太灵活。听到马蹄声,李伯抬起头,想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蹲得太久,腿麻了。
“李伯!”沈文赶紧跳下马,扶住他,摸了摸他的手,冻得像冰块,“您咋不找个村民替会儿?这么熬着身体扛不住!”李伯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俺不放心!这堤是咱们修的,俺得盯着才踏实。你看,渗水处的土越来越软,俺用铁锹探了探,下面是空的,好像有暗缝通到主渠里,再渗下去,堤就得塌!”
沈文立刻蹲下来,扒开李伯铺的芦苇帘——堤土湿得能攥出水,用铁锹挖了两寸,突然“噗”的一声,铁锹头陷进一个暗缝里,水顺着缝往外冒,还带着细小的泥粒。“果然有暗缝!”他心里一沉,抬头对赶来的村民说:“是之前补裂缝时,底下的虚土没夯实,下雨后泡松了,形成了暗缝!得挖到硬土层才能填,不然还会渗!老陈,你用水平仪测测暗缝往哪边延伸,别挖偏了!”
老陈早就带着工具赶来,闻言立刻打开水平仪,放在堤上:“往东南延伸,得挖三尺深才能到硬土层!大家小心点,别挖太宽,免得堤岸塌了!”村民们立刻分工,有的拿铁锹挖暗缝,有的拌土水泥,王婶带着几个妇女也来了,手里提着热水和姜茶:“俺们听说补堤,就煮了热水来拌水泥,姜茶也热着,大家累了就喝口!”她们还把碎稻草剪得短些,撒进土水泥里:“俺们平时和泥糊墙都加这个,结实!”
挖暗缝时,挖到三尺深果然遇到了硬土块——是之前没化透的冻土层,铁锹敲上去“当当”响,根本挖不动。“用热水浇!”沈文喊,村民赶紧跑去村里的灶房提热水,一桶桶浇在硬土块上,热气“滋滋”冒,等了一刻钟,土块终于软了,才能继续挖。老陈蹲在旁边,时不时用手摸暗缝的壁:“别挖太陡!留个斜坡,填水泥时才稳!”
拌好的土水泥里加了短稻草,韧性比之前更好,沈文和李西一起,把水泥填进暗缝,用木槌一点点砸实,每砸一下都仔细看:“别留空隙!不然水还会渗进来!”李伯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喝着姜茶,手里拿着巡查账本,一笔一划记着:“子时三刻,暗缝挖到硬土层,开始填水泥;子时五刻,填到一半,无新渗水……”
天快亮时,暗缝终于补好。沈文让人提来一桶水,顺着补好的地方泼下去,水顺着堤体流进主渠,没有再渗进暗缝,他这才松了口气,首起腰时,腰骨“咯吱”响了一声。李伯递过一碗热姜茶:“快喝口!暖暖身子!你这一路赶回来,又忙了大半夜,嘴唇都冻紫了!”
沈文接过姜茶,刚喝了两口,就看到远处有人骑马赶来——是邻县的张乡绅,手里提着个蓝布包,包上还沾着露水。“沈小哥,俺给你送点东西!”张乡绅跳下马,打开布包,里面是两袋雪白的面粉,还有一小坛咸菜,“这面粉是俺家新磨的,比陈面香,你补堤辛苦,煮点面吃;咸菜是俺老婆子腌了半年的,配粥下饭。俺们村昨天清完排水沟,村民们都念叨你,说要不是你,麦就泡烂了,都让俺来谢谢你!”
沈文推辞,张乡绅却硬是把布包塞给他:“你要是不收,俺们村下次有事,都不好意思找你了!再说,两县的渠连在一起,本来就该互相帮衬!”沈文没办法,只能收下,心里暖烘烘的——之前的辛苦,能换来两县的和睦,值了。
可就在大家准备回去休息时,王小二突然慌慌张张跑来,手里紧紧攥着几根麦穗,跑得太急,鞋都跑掉了一只。“沈小哥,不好了!”他喘着气,把麦穗递过来,“东河村王老汉家的麦地里,有一片麦都这样,穗子发黄,叶子上还有锈一样的斑点,王老汉急得首哭,说这麦要是毁了,今年冬天就没粮了!”
沈文接过麦穗,放在油灯下仔细看——麦穗的颗粒干瘪,叶子上的斑点是黄褐色,用手指一擦,手上沾了层锈色的粉。他皱着眉,心里一沉:“是麦锈病!这病传染性强,要是不赶紧治,过几天就能传到西坡村、南洼村,全县的麦子都得遭殃!”
旁边的王老汉也赶来了,手里拿着一把病麦,老泪纵横:“沈小哥,你可得想想办法啊!俺家就靠这三亩麦过日子,要是病了,俺和老婆子冬天就得饿肚子!”村民们都围了过来,脸上满是慌张,有的说“这病俺小时候见过,一死就是一片”,有的说“得赶紧把病麦拔了,别传染”,乱糟糟的声音里,满是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