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杭州雨丝绵密，林深跟珠娘撑着油纸伞走过拱宸桥时，守心镯突然烫得像块刚出锅的定胜糕。低头一瞅，镯子上的桂花纹正咕嘟咕嘟冒水汽，手背皮肤下竟透出《天工开物》里的造船图——光膀子的匠人正给木船嵌榫卯，刨花在船坞里飘成雪，在皮肤上痒得人首想挠。
"断镯准在老船坞！"身边的锈刃刀"当啷"磕在石桥上，刀身上竟锈出个古怪图案：像艘翘头的乌篷船，船舷上刻着"舟车"二字。林深猛地想起爷爷皮箱里的老明信片：1948年的杭州船坞，有个老匠人正用墨斗弹线，船底板上就画着一模一样的乌篷船。
两人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跑到运河边的老船坞，眼前景象让珠娘倒抽凉气：满船坞的机械船虫正围着古船啃，那些虫子长得像生锈的扳手，脑袋上支棱着合金船钉，爬过的船板全变成亮闪闪的碎渣。破船板缝里卡着半截深棕色的镯子，上面刻着船桨和浪花纹，断口处渗出的木色浆液正被机械虫吸食，看着像没干透的桐油。
"这是《天工开物》舟车卷的断镯！"林深蹲下身，指尖刚碰到镯子就被烫得冒热气，"书里说舟以行水，车以行陆，讲的就是造船。你看这些机械虫的肚子——"他指着一只正在啃船板的虫子，其腹部透明舱里正把木材熔成铁水，"它们在把老祖宗的造船魂儿当成燃料烧呢。"
珠娘突然指着船坞墙上的炭画："快看！《天工开物》里的造船图！"只见斑驳的砖墙上画着匠人制船的步骤：先拼船底板，再嵌肋骨，最后用桐油灰塞缝。林深赶紧翻出手机里的《天工开物》电子版，"舟车"卷里果然写着："凡造船，必用樟木为骨，榫卯相连，如人立身，筋骨相济方得久远。"
两人按图索骥，先去天目山砍了段百年樟木，又在船坞角落找到个破墨斗。林深记起小时候看爷爷造船的模样，便让珠娘用守心镯抵住船板裂缝，自己往墨斗里灌桐油。说来也怪，那些机械船虫闻到樟木混桐油的气味，竟像被磁石吸住似的往木头里钻，金属外壳碰到榫卯就"滋滋"冒青烟，转眼化成船钉似的铁砂。
突然"咔嚓"一声，断镯自己从船板缝里滚出来，掉进熬好的桐油里。林深眼睁睁看着桐油自动凝固，深棕色的木镯在船板上显出纹路，上面还浮出幅半透明的画面：两百年前的清明日，扎青布巾的姑娘正把只刻着船桨的木镯子嵌进船舷，旁边年轻匠人笑着往她兜里塞块船形糕，那镯子的模样跟守心镯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圈浪花纹。
"你看镯纹！"珠娘突然抓住林深的手腕。只见深棕色的镯纹上渐渐显出小字，连起来竟是《天工开物》"舟车"卷的全文，字里行间还刻着首诗："樟木劈开九丈长，榫卯嵌进万重浪，木船能载千担货，载不下三更想你的愁肠。"原来这断镯是当年匠人送给心上人之物，为守护舟船情脉才自碎成两半，把一半嵌进船舷，一半藏在船板下。
当最后一只机械船虫化成铁砂时，老船坞里的破木船突然自己漂了起来，船舷渗出的不再是浆液，而是亮晶晶的桐油花。林深把修复好的断镯套在珠娘手腕上，两只镯子相碰的瞬间，水光里映出两百年前的画面：匠人背着姑娘跑过湿漉漉的船坞，姑娘兜里的船形糕掉在地上，摔成两半却露出里面刻着的"舟车"二字。珠娘腕上的断镯飘着樟木清香，跟守心镯凑成完整的"舟心"二字——原来老祖宗说的"舟车"，不单是行水载物，更是把日子里的漂泊都酿成归处。
回民宿的路上，锈刃刀鞘上的乌篷船纹竟变成真的小纸船，林深轻轻一摇，里面竟传出哗啦哗啦的摇橹声。珠娘的断镯在月光下透亮如老船木，对着光细看，能看见木纹里藏着两行小字："舟船相遇时逢君，情也扬帆到白头"——老祖宗的浪漫都藏在这江水里，潮起潮落间，早把相思酿成了渡人的舟，等着后世的有情人来拾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