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的景德镇像口闷着热气的窑，林深跟珠娘钻进古窑址时，守心镯突然烫得像块刚出窑的瓷坯。低头一瞅，镯子上的桂花纹正咕嘟咕嘟冒气泡，手背皮肤下竟透出《天工开物》里的制陶图——光膀子的匠人正往龙窑里码坯，窑火在砖缝里窜出红通通的光，在皮肤上烫得人首缩手。
"断镯准在老龙窑！"身边的锈刃刀"当啷"磕在窑砖上，刀身上竟锈出个古怪图案：像座趴着的卧龙窑，窑门上刻着"陶埏"二字。林深猛地想起爷爷皮箱里的老素描：1965年的景德镇古窑，有个老匠人正用匣钵装坯，窑壁上就画着一模一样的卧龙窑。
两人猫腰钻进坍塌的龙窑遗址，眼前景象让珠娘捂住嘴：满窑的机械陶虫正围着瓷坯啃，那些虫子长得像生锈的齿轮，脑袋上支棱着合金窑钉，爬过的瓷坯全变成亮闪闪的碎渣。窑灰堆里卡着半截青灰色的镯子，上面刻着缠枝莲和窑火纹，断口处渗出的陶土浆液正被机械虫吸食，看着像没揉匀的瓷泥。
"这是《天工开物》陶埏卷的断镯！"林深蹲下身，指尖刚碰到镯子就被烫得冒火星，"书里说陶埏者，水火既济之妙，讲的就是制陶。你看这些机械虫的肚子——"他指着一只正在啃匣钵的虫子，其腹部透明舱里正把瓷土熔成玻璃状，"它们在把老祖宗的制陶魂儿当成窑柴烧呢。"
珠娘突然指着窑壁上的炭画："快看！《天工开物》里的烧窑图！"只见斑驳的窑砖上画着匠人码窑的步骤：先铺砂垫层，再按"前高后低"码坯，最后用松柴引火。林深赶紧翻出手机里的《天工开物》电子版，"陶埏"卷里果然写着："凡烧瓷，必用匣钵盛坯，松柴烧三日，如人修心，火侯足时自开片。"
两人按图索骥，先去高岭土矿挖了筐雪白的瓷土，又在窑角找到个破匣钵。林深记起小时候看师傅制瓷的模样，便让珠娘用守心镯抵住匣钵裂缝，自己把瓷土揉成泥坨。说来也怪，那些机械陶虫闻到瓷土混松柴的气味，竟像被磁石吸住似的往泥里钻，金属外壳碰到瓷土就"滋滋"冒青烟，转眼化成釉料般的彩砂。
突然"咔嚓"一声，断镯自己从窑灰里滚出来，掉进揉好的瓷泥里。林深眼睁睁看着瓷泥自动成型，青灰色的瓷坯在匣钵里长成小瓶，瓶身上还浮出幅半透明的画面：三百年前的冬至日，扎红头绳的姑娘正把只刻着窑火的陶镯子塞进匣钵，旁边年轻匠人挥着火钳喊"封窑！"，那镯子的模样跟守心镯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圈开片纹。
"你看瓷瓶！"珠娘突然抓住林深的手腕。只见青灰色的瓷瓶上渐渐显出小字，连起来竟是《天工开物》"陶埏"卷的全文，字里行间还刻着首诗："高岭土揉千遍泥，龙窑火烧三日夕，瓷瓶能容千般釉，容不下五更想你的悲戚。"原来这断镯是当年匠人送给心上人之物，为守护陶脉才自碎成两半，把一半烧进瓷瓶，一半藏在窑灰下。
当最后一只机械陶虫化成彩砂时，老龙窑突然自己烧了起来，窑口喷出的不再是火星，而是亮晶晶的窑汗。林深把修复好的断镯套在珠娘手腕上，两只镯子相碰的瞬间，窑火里映出三百年前的画面：匠人背着姑娘跑过滚烫的窑场，姑娘手里的瓷瓶掉在地上，摔成两半却露出里面刻着的"陶埏"二字。珠娘腕上的断镯飘着瓷土清香，跟守心镯凑成完整的"陶心"二字——原来老祖宗说的"陶埏"，不单是揉泥烧瓷，更是把日子里的棱角都烧成温润。
回镇上的路上，锈刃刀鞘上的卧龙窑纹竟变成真的小瓷窑，林深轻轻一敲，里面竟传出叮叮当当的开片声。珠娘的断镯在月光下透亮如宋瓷，对着光细看，能看见瓷纹里藏着两行小字："陶土揉泥时逢君，情也开片到白头"——老祖宗的浪漫都藏在这窑火里，千锤百炼间，早把相思烧成了抹不去的开片，等着后世的有情人来拾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