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知道,她的亲哥哥有多优秀。
“你哥遗传你爸多一点,长相偏俊秀,脑子却遗传了你那位教高中数学的妈,聪明得让人嫉妒,偏偏又稳重,不骄不躁的。”
见郁垒边说边露出微笑,唐如心开始对赵铮好奇了。
“这么完美,他没缺点吗?”
“有啊,他怂。”郁垒低头笑出声,“面对长辈,他知道怎样能让长辈心软,但面对同辈人的刁难,他那套不管用,只会逃。从幼儿园时起,谁欺负他我就揍谁,然后他就去和对方父母哭诉道歉。最后往往是欺负他的孩子,再挨父母一顿揍。当然,我也会挨我爸妈一顿揍。”
唐如心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道:“你,是直的吧?”
郁垒的笑瞬间一收,抓起桌上的文件夹就在唐如心脑门上拍了一记,“想什么呢。”
“确实很般配。”唐如心见他又要抬手,急忙说道:“你继续。”
“赵铮宝贝你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从你出生就把你挂在嘴边。一放学就惦记着回家照看妹妹,再不肯跟我出去玩。”
唐如心一怔,笑不出来了。
郁垒轻笑一声说:“看,没讲到与你有关的部分,你热闹看得轻松。现在有负担了吧?”
唐如心沉默片刻,说:“我不记得。”
“才一岁,你能记得就有鬼了。”郁垒双手朝后撑在桌子上,微微后仰着身子,“我被他拽着去看过你几次。你那时小小一只,整天就知道睡觉。我搞不懂这样一个小东西有什么吸引力,能让他放弃跟我去河里抓鱼。后来有一次,你醒了,冲我直乐,没牙,笑得却甜。我大概懂了赵铮的心情。”
“自那以后,我就半被迫半自愿地加入带娃小队,和你哥你爸妈一起,把屎把尿的把你……”
唐如心忍无可忍,双手合十做了个投降认输的手势,“求你跳过这一趴。我错了,你是直的,铁直!”
郁垒挑眉看她一眼,然后侧目看向窗外,继续道:“那时还是计划生育的年代,你妈为了生你,丢了学校的工作。你爸也被开除党籍,但工作还在,好歹有份收入,家里能勉强度日。赵铮为了补贴家用,每天帮很多同学写作业赚钱。我看不下去,只好帮他一起写。我俩那时才二年级,已经知道怎样仿写才不会被老师发现。”
唐如心抿抿唇,“说这些干什么……”
全是她不需要知道,知道了也只会徒增烦恼的东西。
“为了让你知道,你的原生家庭有多好,你的哥哥和父母有多爱你。如果他们还在,给你的爱不会比唐久霖给得少。我说这些,是希望你不要把他们看得那么轻,那么无关紧要。在你的人生中,他们过早退场了,但这不是他们的错。”
郁垒说这些的时候始终没有看她,而唐如心也没有抬头看郁垒,似乎彼此都知道,一旦对视,会从对方眼中看到难以消解的愁郁,和无法宽慰的痛苦。
“唐久霖没有说过这些。”
郁垒轻“嗯”一声,“换我也不说。”
“后来呢?”唐如心问道。
郁垒安静了好一会儿,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说: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你家煤气罐爆炸,你爸当场被炸死,你妈妈抢救无效也死了。你哥,吸入煤气过多导致大脑永久性损伤,被你爷爷奶奶带走了。而你,被刘力泽,也就是现在的唐久霖从火场中救出来,收养了。”
唐如心知道郁垒又在回避最关键的信息了,他依旧没有做好准备坦白一切,或者说,他永远也无法做好这个准备。
她静静看着他,没催促。想着若他实在说不出口就算了,人没必要在生死之外的事上把自己逼上绝路。
郁垒的眉头皱了又松,松开又皱,神经质般啃着下嘴唇的死皮,显然他还在挣扎。片刻后,他长出一口气,侧过身面朝窗外,几乎背对着唐如心,然后开口道:
“爆炸发生那天,赵铮原本要在我家住,约好和他一起帮人写作业赚钱。但我们吵架了,很小的事……以前也经常话赶话吵起来。但那天我突然发神经,我赶他走。我说了很重的话,骂他是娘娘腔,说我从来都瞧不起他,之类的吧。总之,我把他赶走了,把他赶进了那场,他原本可以躲掉的爆炸。”
郁垒声音低哑,语速不疾不徐,听着似没什么情绪起伏,只寡淡平静地叙述着当年事和当年人。唐如心一时忘了手背烫伤的疼,双眼怔怔看着他脑后硬挺的发梢,那发梢在颤。
“呵,这就像什么呢?老天都想救他,偏我不放过他。他原本可以不用回家,不用大脑永久性损伤。赵峥那么聪明圆滑,就算没有父母也一定可以好好活下去,带着你一起。我不知道,有大脑损伤的他未来要怎么……要怎么活。没有父母的,脑子不好的孩子,走到哪都会被人欺负。”
他停了下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你说他死了,我听见的时候竟然松了口气。竟然一瞬间觉得,他死了也挺好……与其在我够不着的地方被这世界苛待,不如。”
郁垒说不下去,他低下头。从唐如心的视角只能看到他的肩背,绷出僵直易断的线条,仿佛再多施加一点重量,整个人就会崩塌。
唐如心无言以对,她其实无法感受有哥哥和没哥哥的区别,但她感受到郁垒的内疚和痛苦,如此真切和沉重。孩子之间的斗嘴吵架,后果却远超一个孩子能承担的重量。
这重,郁垒背了这么多年。而她,刚才如此轻易就说一笔勾销。怎么销,除非赵铮健康地站在他眼前,笑着对他说原谅。否则别说她,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销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