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不久前的那次朝会，陛下对斛律光那明显冷淡的态度和薄待的封赏；想起段韶宴席上那看似无心的提醒；想起元姝从内眷处听来关于陛下因“拥兵”而发怒的传言……
原来，那不是偶然！
那不是猜忌的开始！
那根本就是……就是死刑判决前的信号！
而他，竟然还天真地以为，那只是君王惯常的制衡之术！
他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寒冷，一种对眼前这个疯狂世界的彻底陌生和绝望。
而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出声劝阻？
段韶呢？其他将领呢？那些受过斛律光恩惠的人呢？
恐怕此刻，人人自危，噤若寒蝉了吧？
“呵……呵呵……”高长恭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悲凉，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也不知是在嘲弄这荒谬的世道，还是在嘲弄自己后知后觉的天真。
“好一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还没打完仗呢……就如此迫不及待了吗……”
他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梁柱上！
厚重的木头发出沉闷的巨响，拳峰处立刻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胸腔里那股无处发泄的悲愤在疯狂冲撞。
“王爷！您的手！”韩武惊呼。
高长恭喘着粗气，背对着韩武，肩膀微微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脸上的激动和血色己经褪去，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涌动着令人心悸的暗流。
“备马。”他声音低沉得可怕。
“王爷！您要去哪儿？此刻宫中……”韩武大惊失色。
“去咸阳王府！”高长恭打断他，眼神冰冷而锐利，“我要去见段韶！”
他现在必须知道，段韶对此事知道多少？他又是什么态度？这满朝文武，难道就真的眼睁睁看着斛律光被冤杀？
然而，当他疾驰至咸阳王府时，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门房的回答恭敬而冷漠：“抱歉兰陵王，我家王爷今日忽感不适，太医吩咐需静养，不见客。”
高长恭骑在马上，看着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心一点点沉入冰窖。
段韶称病不见……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他选择了明哲保身。
他又试图去求见几位平日还算正首的官员，不是同样“抱病”，就是府门紧闭，避之唯恐不及。
整个邺城，仿佛一夜之间被恐怖的寒流席卷，人人自危。
往日车水马龙的勋贵街区，此刻冷清得可怕，只有一队队盔明甲亮表情冷硬的禁军士兵来回巡逻的脚步声，敲打在死寂的街道上，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高长恭勒马停在街心，看着这座繁华而冰冷的都城，第一次感到如此深的无力与绝望。
他空有一身武艺，麾下有万千忠勇将士，能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能挽狂澜于既倒，却无法在这不见刀的战场上，救下一位功勋卓著的忠臣。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兰陵王府时，天色己近黄昏。
夕阳如血，将王府的屋檐染上一片凄艳的红，就像白日里那场突如其来的逮捕所泼洒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