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恭垂首静听,面色无喜无悲。
这些赏赐,他并不如何在意。
财富与虚名,于他而言,远不如麾下将士能多得几分抚恤,边境城池能多得几日安宁来得实在。
他的目光低垂,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御座那复杂的视线,以及两侧百官人群中,那些或热切或冰冷的注视。
尤其是其中几道目光,格外刺人。
侍中祖珽,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与算计,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工具。
还有穆提婆等一众幸臣,他们的目光中则更多是毫不掩饰的嫉妒与谄媚交织的浑浊情绪。
高长恭的心中愈发清冷。
这金碧辉煌的庙堂,有时比尸横遍野的战场更让人疲惫。
战场之上,敌我分明,你死我活,规则简单而残酷。
而这里,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不同的面具,言语是箭,笑容是刀,每一步都可能踩入无形的陷阱。
冗长的封赏仪式终于结束。
高长恭再次谢恩。
接下来是百官依次上前道贺。
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着一波波涌来的恭维与寒暄。
笑容恰到好处,言辞谦逊得体,滴水不漏,却也将所有真实的情绪牢牢封锁在完美的礼仪之下。
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从骨子里透出来。
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繁华与喧闹。
典礼终于接近尾声。
皇帝摆驾回宫,百官也逐渐散去。
高长恭暗暗松了口气,在韩武等亲卫的簇拥下,向着宫外走去。
宫门外,他的王府马车早己等候多时。
相较于宫内的庄严肃穆和御道上的万民狂欢,宫门外的气氛稍微松弛了一些,但依旧有不少百姓和低级官吏围在一旁,想要一睹兰陵王的风采。
高长恭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登上马车,获得片刻的喘息与隔绝。
就在他即将走到马车旁,侍从正准备放下脚凳之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人群外围。
倏然间,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周遭所有的喧嚣——残留的欢呼、马蹄声、车轮滚动声、人们的议论声——仿佛在那一刻骤然褪去,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静静立于马车不远处一株柳树下的身影。
那是郑元姝。
她并未像其他女眷那样挤在人群前方,也没有身着华丽的命妇服饰。
只是一身素雅而不失身份的湖蓝色襦裙,外罩一件月白色的半臂,乌黑的发髻简单绾起,插着一支他熟悉的玉簪。
脸上未施过多粉黛,清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长途等待后的疲惫,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正定定地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