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耿恭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沉雄。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欢呼的人群,声音陡然转冷:
“然!贼酋阿勒坦,率残部遁入戈壁深处!此獠凶悍狡诈,其部族‘黑狼旗’更是凉州羌患之顽疾!今日之仇,彼辈必以百倍报复!”
“尔等切不可因小胜而骄惰!即刻整备,加固营垒,枕戈待旦,以防羌贼反噬!”
“诺!”
将士们的吼声依旧响亮,但其中兴奋的火焰,明显被耿恭话语中冰冷的警告浇熄了几分,多了一层凝重。
胜利的狂热稍稍退潮,凉州特有的浸透风沙与鲜血的残酷现实感,重新浮上每个人的心头。
羌人的报复,像悬在头顶的巨石随时会落下。
段颎缓缓起身,手指无意识地着新刀冰冷的刀镡。
那沉甸甸的荣誉感还激荡在胸中,但耿司马的话,却像一根冰冷的刺,精准地扎进了他意识深处那层不安的阴霾。
阿勒坦……那个在火光中投来刻骨仇恨目光的魁梧羌酋?
原来他叫阿勒坦!黑狼旗的首领!
腰侧那道被木棍划开的伤口,在绷紧的皮甲下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那生死一瞬的冰冷杀机,以及那双深潭般冻结着滔天恨意的眼睛。
“段兄弟,厉害啊!”
“真是段老校尉的好种!”
“往后可得多照应兄弟!”
几个相熟或面生的军汉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恭贺着,拍打着他的肩膀手臂。
段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人群,投向昨夜那羌人少年倒毙的方向。
那具无头的尸体己经被拖走,只留下一大滩深褐色渗入泥土的污迹,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握刀的手指,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新刀的棱角硌着掌心。
天光终于艰难地撕破了厚重的夜幕,将惨淡的灰白色涂抹在戈壁荒凉起伏的轮廓线上。
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沙尘和尚未燃尽的灰烬,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无数亡魂的低泣。
营地里的喧嚣渐渐被一种紧张有序的忙碌取代:收殓袍泽遗体,集中羌人首级垒成京观以震慑,清理战场,加固鹿砦拒马,一队队斥候骑着快马,像离弦之箭般射向戈壁深处那充满凶险的地方。
段颎拒绝了军医让他去处理伤口的建议,腰侧的伤口在皮甲摩擦下火辣辣地疼,但他固执地认为这只是微不足道的皮肉伤。
他沉默地跟着赵铁头,在残破的营地里翻检着。
赵铁头经验老道,专挑那些看起来像是头目的羌人尸体下手,嘴里骂骂咧咧:
“娘的,穷鬼!连块像样的玉都没有!”
他粗暴地从一个身材高大的羌人脖子上扯下半块黑乎乎刻着模糊狼头的骨牌,掂量了一下,随手塞进自己怀里。
段颎的目光扫过一具具扭曲僵硬的尸体,大部分面孔都因痛苦和死亡而狰狞变形。
他的胃又开始隐隐翻搅。
突然,他脚步一顿。
在一顶被烧塌了半边,还在冒着缕缕青烟的帐篷残骸旁,倒卧着一个年轻的羌人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