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庄园的秋日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暖意。玉米地里的穗子黄得发亮，穗尖垂着的颗粒，风一吹就簌簌响，像是在跟佃户们的镰刀唱和。佃户乔的小儿子托米挎着半满的布口袋，在田埂上蹦蹦跳跳地捡掉落的玉米，偶尔举起一颗向远处的母亲晃悠，惹得妇人笑着骂他“慢些跑”。红河谷木材厂的“嗡嗡”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查塔胡奇河的流水声，成了斯嘉丽每天醒来最熟悉的背景音。
只是这暖意里，总带着一丝让斯嘉丽牵挂的气息——母亲埃伦还在卧床休养。去年冬天塔拉刚熬过税务危机，又赶上木材厂初开时的混乱，地痞半夜来木材厂偷锯片，佃户里有人闹着要涨工资，埃伦本就因战争担惊受怕的身子，一下子就垮了，发着低烧，整日昏昏沉沉，连说话都没力气。斯嘉丽请了镇上的医生，也没用，最后还是她按记忆里“情志调理”方子，每天煎草药茶，陪着说话，才慢慢有了起色。
她站在门廊上翻着木材厂的账本，指尖划过牛皮纸页面上“本周利润120美元”的铅笔字，目光不自觉飘向母亲的房间——窗帘拉开了一角，能看到埃伦坐在窗边的藤椅上，迪尔西正帮她掖着薄毯。斯嘉丽心里松了口气，转身把账本仔细放进门廊柱子上的木盒里，快步走了过去。
“母亲，今天风小，要不要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斯嘉丽走到窗边，轻声问。埃伦转过头，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亮了些，她握住斯嘉丽的手，指尖还有些凉，却比前些天有力多了：“不了，就坐在这看看。你看乔他们收玉米的样子，多热闹，塔拉总算像点样子了。”
斯嘉丽挨着母亲坐下，把刚算好的账本递过去：“您看，木材厂这周赚了120美元，萨姆改进了锯木机，以后每天能多加工50英尺木板，亨利先生还说要跟我们续签半年合同呢。”埃伦接过账本，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工整的字迹，眼眶有些红：“以前总担心你撑不住，现在看来，是我瞎担心了。你比我想象中能干多了。”
“还不是靠您教我的那些。”斯嘉丽笑着说，“您以前总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沉住气，像打理花园一样，慢慢就会好起来。我开木材厂的时候，就想着您这句话。”埃伦笑了，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那是我哄你的，没想到你真听进去了。对了，弗兰克先生昨天来了？我听迪尔西说，他像是有话要跟你说。”
斯嘉丽心里一动，刚要开口，就听见波克的声音从台阶下传来：“小姐，弗兰克先生来了。”她抬头，看见车道尽头走来一个穿着深棕色西装的男人，身形微胖，裤脚沾了点泥土，显然是从镇上步行过来的。是琼斯博罗镇杂货店的老板弗兰克?肯尼迪，他手里提着一个藤编篮子，篮沿露出几个红透的苹果，叶子上还挂着晨露，一看就是刚从自家果园摘的。
“您先坐着，我去跟他说几句话。”斯嘉丽帮母亲掖好毯子，转身迎了上去。弗兰克的神色比往常局促，握着篮子把手的指节有些发白，连平时总是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都带着几分不自然。
两人在门廊的藤椅上坐下，藤椅“吱呀”响了一声，是去年冬天冻裂的缝隙还没补好。迪尔西端来两杯草药茶，粗瓷杯子里飘着几片薄荷叶和晒干的金银花，是斯嘉丽照着母亲医书里的方子配的，埃伦喝着觉得舒服，她也常喝。热气裹着淡淡的草药香散开，弗兰克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时，杯底在木桌上磕出轻响。
“奥哈拉小姐，我今天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说。”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像是在鼓足勇气。斯嘉丽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了几分预感——镇上的人最近总在传，弗兰克想找个妻子，毕竟他快西十了，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果然，弗兰克深吸一口气，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布包是粗麻布做的，边角磨得发白。他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枚银戒指，戒指圈有些细，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显然是在镇上的小银匠铺打的，却擦得发亮，能映出人的影子。
“我……我想娶你，斯嘉丽。”他终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期待，还有几分不安，“我知道你是奥哈拉家的小姐，以前住大庄园，穿丝绸裙子，而我只是个开杂货店的，手里就那点积蓄，配不上你。可我看着你这两年……太辛苦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目光飘向埃伦的房间：“埃伦夫人病着，你既要管塔拉的田，又要管木材厂，还要照顾她……我看着都心疼。我有镇上的人脉，税务官米勒先生是我的老主顾，治安官也常来我店里买烟草，他们都卖我几分面子。我还有些积蓄，存在亚特兰大的银行里，能帮你应付那些突然冒出来的税款，帮你挡着那些想找塔拉麻烦的地痞。”
弗兰克说着，把戒指往斯嘉丽面前递了递：“我不会让你再这么累了。以后你不用再去木材厂盯着，不用再跟那些商人讨价还价，埃伦夫人的身体，我也会请最好的医生来治。家里的事、塔拉的事，我都能帮你扛着，就像照顾我自己的杂货店一样用心。”
斯嘉丽握着温热的茶杯，没有接那枚戒指。她回头看了一眼窗边的母亲，埃伦正望着她们，眼神里满是担忧——母亲这辈子都在为家人操劳，最希望的就是她能有个依靠，不用再这么辛苦。可斯嘉丽知道，她要的不是这样的“依靠”。
当天晚上，塔拉的灯都熄了，只有斯嘉丽房间的煤油灯还亮着。灯芯“噼啪”响了一声，溅出一点火星，落在桌面上，她赶紧用指尖捻灭，留下一小团黑印。桌上摊着木材厂的账本，还有一张空白的纸，她握着钢笔，正想往下写，门却轻轻响了一声。
“还没睡？”埃伦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虚弱。斯嘉丽赶紧起身，扶着母亲走进来——母亲最近能下床走动了，却还不能熬夜，显然是放心不下她，特意过来看看。“您怎么起来了？快坐下，夜里凉。”斯嘉丽把母亲扶到椅子上，又拿了件厚外套给她披上。
埃伦看着桌上的纸，上面写着“与弗兰克婚姻的考量”几个字，她叹了口气：“弗兰克是个好人，他说的那些，确实能帮到你。我知道你不想委屈自己，可你一个女人……”
“母亲，我不是委屈自己。”斯嘉丽打断她，把白天写的几行字递给母亲看，“您看，我现在每天能跟威尔商量改进锯木机，能跟亨利谈新订单，还能陪您说话、煎药。要是嫁给弗兰克，我就要每天给他做饭洗衣，要去参加那些我不喜欢的舞会，哪还有时间做这些事？”
她握着母亲的手，轻声说：“您以前总教我，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才会开心。我现在做的就是我喜欢的事——看着塔拉的田有收成，看着木材厂赚钱，看着您的身体慢慢好起来。这些事让我开心，比嫁给弗兰克开心多了。”
埃伦看着女儿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犹豫，只有坚定。她想起斯嘉丽小时候，总爱跟在她身后，学怎么打理花园，怎么照顾黑奴，那时候就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现在长大了，这股劲儿更足了，也更让她放心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埃伦笑了，擦了擦眼角，“只要你觉得开心，不后悔，母亲就支持你。我以前总担心你没人照顾，现在看来，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还能照顾好塔拉，照顾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