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塔胡奇河的晨雾还没散尽,乔就赶着载满木板的马车冲进了塔拉庄园的院门。马车上的帆布被露水浸得发沉,他那张黝黑的脸皱成一团,不等缰绳完全勒住,就急急忙忙跳下来,朝着正指挥工人晾晒玉米的斯嘉丽跑去。
“小姐!亚特兰大那边出岔子了!”乔的声音带着气喘,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那些建筑商倒是想要木板,可来了个北方佬商人,说要包下半个南方的木材货源,把价格压得极低,还说咱们的木板是‘黑奴粗制滥造的废品’,建筑商们都犹豫了!”
斯嘉丽手里的玉米筐“咚”地落在地上,金黄的玉米粒滚了一地。她接过纸条,上面用生硬的笔迹写着:“北方亨利商行,愿以28美分英尺收松木,要求每日供500英尺,拒绝黑奴加工品。”28美分——比市场价低了7美分,还特意强调“拒绝黑奴”,这分明是带着战后的对立情绪来的。
“亨利商行?”斯嘉丽皱起眉,指尖无意识地着纸条边缘,“乔,你看清那个北方商人的样子了吗?他有没有说为什么非要排斥黑奴加工?”
“是个高个子白人,留着棕黄色的胡子,穿得倒体面,”乔回忆着,“他说南方黑奴没受过训练,加工的木板尺寸不准,还说去年他在里士满买过劣质木板,差点砸了商行的招牌。我跟他说咱们的工人都经过威尔先生培训,可他根本不听,还说‘南方人的话信不得’。”
斯嘉丽沉默了片刻,转身从门廊上拿起那个皮面笔记本——里面记满了木材厂的成本核算、工人考勤,还有她从MBA课程里抄下的“跨立场沟通要点”。她翻到“寻找共识”那一页,笔尖在“利益优先于立场”几个字下画了道横线。
“波克,备马车,”斯嘉丽合上笔记本,语气坚定,“我要亲自去亚特兰大见这位亨利先生。”
亚特兰大的主街比三个月前更热闹了些,烧焦的建筑骨架旁立起了不少新木屋,五金店、杂货店的招牌此起彼伏。亨利商行就开在一家刚装修好的砖房里,橱窗里摆着各种规格的木材样品,旁边贴着一张醒目的告示:“北方优质木材,无黑奴加工,质量保证。”
斯嘉丽推开商行的门,铃铛叮当作响。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正趴在柜台上核对账本,棕黄色的胡子垂在账本上,正是乔口中的亨利。他抬头看到斯嘉丽,眼神里先是惊讶,随即露出一丝轻蔑——显然,他认出了她身上的南方贵族服饰。
“奥哈拉小姐?”亨利放下笔,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我听说红河谷木材厂是你开的?那些被乔夸得天花乱坠的木板,就是你让黑奴加工的?”
斯嘉丽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走到柜台前,把笔记本摊开,推到他面前:“亨利先生,我今天来不是吵架的,是来谈生意。这是我们木材厂过去两周的产品记录——每块木板的厚度误差不超过0。1英寸,平整度符合北方建筑标准,这是威尔先生的监工记录,他以前在亚特兰大最大的锯木厂做过监工,您可以核实。”
亨利扫了一眼笔记本,嘴角撇了撇:“监工记录?南方人的记录能信吗?去年我在里士满买木材,商家也说‘符合标准’,结果运到纽约,一半的木板都是歪的,害得我赔了客户两倍的定金。”他顿了顿,语气更硬,“而且我己经跟建筑商们说好了,只收北方工人加工的木材,你要是想合作,就把黑奴换成白人,不然免谈。”
“换成白人?”斯嘉丽皱起眉,“亨利先生,您应该知道,战后南方的白人大多不愿干体力活,而且白人工人的工资是黑奴的两倍——如果我换工人,木材价格至少要涨到40美分英尺,您觉得建筑商会接受吗?”她指着笔记本上的成本表,“您看,我们现在的成本是22美分英尺,卖33美分,己经比市场价低2美分;要是换白人,成本涨到30美分,您还能以28美分收购吗?”
亨利的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击着,显然被说动了几分,但脸上还是没松口:“可黑奴加工的质量……我不能拿商行的信誉冒险。”
斯嘉丽见状,合上笔记本,换了个语气:“亨利先生,不如这样——您明天去红河谷木材厂考察一趟,亲眼看看我们的加工流程。如果您觉得质量不行,我分文不取;如果您觉得可以,咱们再谈价格和数量,怎么样?”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听说,您的商行主要做北方的建材分销,冬天快到了,纽约、波士顿的建筑商急需木材修房子,您要是能拿到稳定的货源,这个冬天的利润至少能翻一倍。”
“稳定货源”西个字显然戳中了亨利的心思。他沉默了半晌,终于点头:“好,我明天去考察。但如果质量达不到我的要求,咱们就别浪费时间了。”
第二天一早,亨利就坐着马车来到了红河谷木材厂。此时的木材厂己经热闹起来,水轮在河里转动,发出“哗哗”的声响,锯木机的“嗡嗡”声此起彼伏。斯嘉丽早己在门口等候,身边跟着威尔和萨姆。
“亨利先生,这位是威尔?本恩,我们的监工,以前在亚特兰大的锯木厂做过五年;这位是萨姆,负责设备维护,他在里士满的锯木厂做过六年修理工。”斯嘉丽介绍道,特意强调了两人的北方工作经历。
亨利看了萨姆一眼,眼神里的轻蔑淡了些——萨姆穿着干净的粗布工装,手里拿着一把卡尺,正仔细检查刚加工好的木板,动作熟练而专业。
“我们去生产线看看吧。”威尔主动开口,带着亨利走向锯木机。只见一个黑人工人正把原木推上工作台,萨姆在一旁调整锯片的位置,嘴里念叨着:“注意角度,误差不能超过0。5度,不然木板会歪。”原木经过锯木机,很快变成了一块平整的木板,另一个工人马上用砂纸打磨边缘,最后由威尔用卡尺测量尺寸,在账本上记下数据。
“每块木板都要经过三次检查,”威尔指着账本,“第一次是锯木前的原木筛选,有虫洞、裂缝的原木不用;第二次是锯木后的尺寸检查,误差超过0。1英寸的重新加工;第三次是打磨后的平整度检查,不符合标准的首接作废。”
亨利接过账本,翻了几页,上面的记录密密麻麻,每块木板的编号、尺寸、检查结果都写得清清楚楚。他又拿起一块木板,用自己带来的卡尺测量——厚度正好1。5英寸,平整度也符合他的要求。
“这些黑奴……以前都做过木材加工?”亨利忍不住问,语气里少了几分敌意。
“大部分没做过,”斯嘉丽坦诚道,“但我们有培训——威尔每天开工前教他们操作技巧,萨姆教他们维护设备,而且我们有奖惩制度:加工合格的木板越多,工资越高;要是出现劣质品,就要扣工资。您看那边的公告栏,上面贴着上周的‘优秀工人’名单,萨姆得了第一名,奖励了五美元。”
亨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公告栏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工人的名字,萨姆的名字旁边画着一颗五角星。几个黑人工人路过公告栏,都忍不住多看几眼,脸上带着骄傲的神色。
“你们的管理……倒是挺规范。”亨利喃喃道,语气里终于有了认可。
斯嘉丽抓住机会,又说:“亨利先生,其实我们和您的目标是一样的——您想拿到优质、低价的木材,打开北方市场;我想让木材厂稳定盈利,保住塔拉庄园。黑奴加工不是‘劣质’的代名词,规范的管理、合理的奖惩,才是保证质量的关键。”
亨利没有说话,走到堆放成品的场地,蹲下来翻看木板。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木板上,露出均匀的纹理——这些木材都是红河谷的优质黄松,质地坚硬,确实是建筑的好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