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旁边的老兵盯着裴玉筝的背影,喉结动了动,也摸向臂巾。
夜色漫进节度府时,小满攥着怀里的铜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是从地窖的老鼠洞里爬出来的——韩老参军只剩半口气,却硬撑着把铜牌塞进他手里,说上面刻着范阳密使入恒的日期。
老人的手像枯枝,抓得他生疼:“拿给赵使君……范阳的毒,从那天就种下了。”
归路上,小满撞见了守夜的沈十三。
老鼓手靠在廊柱上打盹,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却在看清是他后松了口气。
“你爹还信安禄山能救河北?”沈十三的声音像砂纸擦过,在寒夜里格外清晰。
小满摇头,鼻尖泛酸:“可他不信赵使君会杀他……他说,当年老帅咽气前,拉着他的手说‘平远,替我看住恒州’。”
沈十三抬头望雪。
阴云裂开条缝,漏下点月光,照得他脸上的皱纹像道深沟。
他突然抄起身边的鼓槌,“咚”地敲了一记——不是军令,不是暗号,是王忠嗣当年凯旋时,恒州百姓敲的迎宾鼓。
鼓声闷响,惊得檐角的雪扑簌簌落下来。
赵襦阳在破庙里接到铜牌时,烛火正噼啪爆了个灯花。
他借着火光看清铜牌上的刻痕:“天宝十二载十一月廿三,范阳李姓商客夜访。”“薛七郎!”他拍醒缩在墙角打盹的亲卫,“去查当年十一月廿三的驿道记录,特别是范阳来的商队!”
半柱香后,薛七郎抱着一摞账册冲进来:“有了!那日确实有个‘范阳药材商’,带了八车药材,说是给节度府送补药。第二日薛统领从内室出来,脸色白得像纸。”
赵襦阳提笔蘸墨,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他想起戚薇说过,王忠嗣遗体衣襟里有片药渣,经太医辨认是“乌兰烬”——此药性平,但与太医院常用的“赤金草”同服,便成了慢性毒药。
“薛将军,”他写道,“王忠嗣之毒,始于那夜药包。你护他遗体七日,却不知药渣己被调换。若你真为忠烈复仇,当知——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信末,他附上那片药渣的拓印。
墨迹未干,他便把信交给小满:“告诉薛平远,药炉底有暗结焦痕,刮开便知。”
节度府的密室里,薛平远的手在药炉上发抖。
戚薇的话在耳边炸响:“炉底有暗结焦痕,是药渣反复熬煮留下的。”他抄起匕首刮开炉底,黑色药垢簌簌落下,露出下面半枚模糊的“范阳药局”印——正是当年那车“补药”的标记。
“我竟为仇人举旗!”他踉跄着跪在地上,甲胄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副将撞开门冲进来:“将军!西营有三个卒子要开城门投赵使君,被我砍了!您若降,我们都得死!”
薛平远望着案头那封赵襦阳的信,喉间像塞了团火。
他抓起令旗要烧,却被副将死死按住。
帐外的风雪越啸越凶,吹得烛火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折断的枪杆。
城西破庙中,赵襦阳吹灭烛火。
黑暗里,他望着节度府方向的灯火,轻声道:“信己入心,刀将自折。”
远处,一声金属轻吟刺破夜色。
一柄横刀从刀鞘里滑出半寸,雪光映在刀刃上,冷得像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节度府的青铜大门正缓缓颤动——门闩后的铁环,不知何时己被人悄悄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