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校场祭礼后的第三日,节度府东跨院的议事帐里结着薄霜。
薛平远的玄铁甲擦得锃亮,却压不住掌心的汗——自昨夜起,他派去巡营的亲兵陆续回报,西营有三个火头军偷偷烧了叛军臂巾,南营的老卒把赵襦阳祭文里的“忠不可弃”刻在了枪杆上。
“赵使君欲以鬼话乱军心!”薛平远猛地拍案,青铜茶盏跳起来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帐中二十几个旧部缩着脖子,有人的靴子尖悄悄蹭过地上未扫净的雪渣。
话音未落,帐帘一掀,沈十三佝偻着背挤进来。
他怀里抱着只缺了口的陶罐,陶片磕在甲胄上发出细碎的响。
“薛统领。”老鼓手的喉结动了动,布满老茧的手掀开罐口的破布,“昨夜我去各营查粮——弟兄们吃的粟米里,掺着这些。”
几十张泛黄的纸页“哗啦啦”落在案上。
薛平远瞳孔骤缩——每张纸角都盖着朱砂火漆印,半枚“忠嗣”二字还清晰可辨。
那是王忠嗣的私印,除了他的亲卫,旁人连见都难见着。
“有人信,有人烧,可没人敢说。”沈十三的手指抠进陶罐裂缝,指节发白,“王将军真是病死的?当年在河西,他中了吐蕃箭伤,喝着马奶酒都能指挥冲锋;如今在恒州,喝着太医院的补药,倒撑不过三个月?”
帐中死寂。
角落里突然传来金属擦地的脆响——是左营的张铁柱。
这汉子当年跟着王忠嗣打石堡城,肩头上还留着箭疤。
他把横刀“当啷”掷在地上,刀身震得跳了两跳:“我随老帅打过石堡城,他从不骗我们……可朝廷骗了他。”
薛平远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盯着那些残信,其中一张边缘焦黑,隐约能看见“禄山拥兵十五万”的字样——这正是王忠嗣被罢免前递呈的密奏抄件。
当年他亲手把老帅的药碗端到病榻前,怎么会想到,那些“补药”里藏着杀心?
同一时刻,北城外的玄甲营驻地。
赵襦阳站在瞭望楼上,望着节度府方向腾起的炊烟。
陈砚舟捧着军报跑来,羊皮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西营臂巾少了三成”“南营火头军私藏祭文”。
“将军,趁此机会攻城吧。”陈砚舟的声音发颤,“薛平远的兵最多还能撑三日!”
赵襦阳却摇了摇头。
他望着远处冻得通红的百姓——这些人裹着破棉絮,蹲在城墙根下啃冰渣。
“当年王忠嗣在恒州,开仓放粮时说‘兵是民养的,民是兵的根’。”他解下外袍递给身边冻得发抖的小校,“去,让裴玉筝带五十骑,把玄甲营的作战图拿到府门外烧了。”
“烧……作战图?”陈砚舟瞪圆了眼。
“烧。”赵襦阳的指节叩了叩栏杆,“再告诉她,喊‘薛统领愿归,此战不记过,旧职不夺’。另外,把库里的十车粟米拉到西市,分给百姓。”他顿了顿,“就说,恒州不战百姓,只等袍泽回头。”
西市的粟米车刚停稳,就围上来一群面黄肌瘦的老人。
裴玉筝翻身下马,亲手捧起一捧粟米塞进最前头的老妇怀里。
她的玄甲在雪地里泛着冷光,喊出的话却烫得人耳朵发热:“薛统领当年跟着王将军救过你们的儿子,赵使君说,他救过的人,不该死在自家城墙上!”
城头上,几个叛军士兵扒着女墙往下看。
有个年轻的卒子突然扯下臂上的红巾,团成一团塞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