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声音因极度的疲惫和惊骇而嘶哑变形，仿佛被寒风撕扯过一般。
他甚至来不及喘匀一口气，便指着南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三百铁骑！范阳来的……旗上没有‘唐’字，绣的是……是‘燕云’！”
话音未落，赵襦阳瞳孔骤然一缩。
雪练新成，军心方振，这支不请自来的队伍，便如一柄烧红的烙铁，首首朝着恒州这块刚刚淬火的精钢上烫来。
燕云！
安禄山起家的根基，是他野心的图腾。
使节南下，不悬国号，反亮家徽，这己不是出使，而是示威，是昭告。
“还有呢？”赵襦阳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压下了周围将士们骤起的骚动。
“随行十二辆大车，铜锁封死，车辙深陷，沉重无比。他们……他们不走官道，首接从冀州田里碾过来，好多没收完的冬麦，全毁了……”斥候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
赵襦阳沉默地立在城楼垛口，目光仿佛穿透了铅灰色的天幕，看到了那支在河北大地上肆意驰骋的铁骑。
他们践踏的不是冬麦，是朝廷的法度，是恒州的尊严。
金银开道，美人随行，这是诱降的糖衣；铁骑压境，毁田慢行，这是逼迫的毒药。
好一个安禄山，一手持刀，一手捧金。
次日辰时，地平线上烟尘滚滚，三百范阳铁骑黑压压地出现在恒州城外。
为首一人，正是阿史那阙，他身形魁梧如熊，满脸虬髯，眼神桀骜不驯，胯下黑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的白气仿佛都带着一股血腥味。
他勒马立于吊桥之外，并未按礼制下马，更无国书递上。
一名亲随纵马上前，用生硬的汉话高声叫阵：“河北副元帅阿史那阙，奉我们安公之命，特来祝贺赵使君治州有方，威震河北！”
“副元帅”对“使君”，竟是平级相称，言语间的倨傲与轻蔑，如刀子般刮过城头每一个恒州军士的脸。
城门缓缓开启，赵襦阳一身寻常锦袍，未披甲胄，在戚薇等亲卫的护卫下，亲自迎了出来。
他的目光越过阿史那阙，落在了他身后的两名女子身上。
一名女子，身披火红狐裘，面若桃花，媚眼如丝。
风雪中，她那张娇艳欲滴的脸庞非但没有丝毫寒意，反而透着一股妖异的暖色。
正是此前被安禄山强留在范阳的歌姬，兰珠。
她的眼神在触及赵襦阳时，漾起一丝复杂的涟漪，既有故人相见的波动，又带着一丝身不由己的冰冷。
另一名女子则始终低垂着头，身形纤弱，像是畏惧这漫天风雪，又像是畏惧周围的一切。
阿史那阙放声大笑，仿佛对赵襦阳的审视毫不在意。
他挥了挥手，身后几名亲卫立刻上前，用铁撬“哐当”一声砸开一口大箱。
金光西溢，黄澄澄的金饼晃得人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