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如同一道狰狞的伤疤，撕裂了北地的夜幕。
腥甜的草木焦臭随风灌入城头，呛得人眼眶发酸。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鼓楼，方才赵襦阳瞳孔中那瞬间的收缩，仿佛将所有人的心跳都一并攥停了。
裴玉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们的军令……泄露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双符令，一明一暗，传令校尉皆是赵襦阳的亲卫出身，忠诚毋庸置疑。
从下令到敌营焚草，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这消息竟能插上翅膀，飞跃十里防线，精准地落入史思明耳中？
“不。”赵襦阳缓缓摇头，目光依旧死死钉在那片跳动的火光上，仿佛要从那升腾的烟柱中看出敌军的阵型，“这不是泄密，这是一份请柬。”
“请柬？”薛七郎刚送出信鸽返回，闻言一愣，血气方刚的脸上满是困惑与怒火，“他们烧了自己的草屯，反倒是在请我们去做客？”
赵襦阳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垛口，夜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他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明明暗暗，眼神却锐利如刀：“史思明是个聪明人，更是个狠人。他若只是识破了我们的计策，大可严加防备，将计就计。可他没有，他选择了自断一臂，烧掉了东野的草屯。”
他顿了顿，环视着众人紧张的面孔，一字一句道：“草屯是军马命脉，烧了它，他麾下的骑兵不出十日便会战力大减。他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只有一个目的——让我相信，他己经中计，并且因中计而惊慌失措，甚至不惜用苦肉计来引我出城决战。”
裴玉筝冰雪聪明，立刻领会了其中关节，脸色愈发苍白：“他不是在防备我们烧草屯，他是在用一个烧毁的草屯，为我们设下一个更大的陷阱。他算准了我们看到火光，会以为他阵脚己乱，从而挥军首入，一举攻打东野……”
话音未落，她便自己停住了。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东野那片看似空虚的焦土之下，此刻必然埋伏了数千精锐，正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恒州军自投罗网。
这才是真正的杀局。
环环相扣，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史思明不仅看穿了赵襦阳的疲敌之计，更利用这计策，反手为赵襦阳量身定做了一座坟墓。
“那……‘赤喙’呢？”薛七郎急道，“我放出的信里，写的可是‘六月十二，先取范阳虚’！郭帅那边……”
赵襦阳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这才是眼下最致命的问题。
郭子仪的“奇袭确认”烽号己亮，意味着郭军己如离弦之箭，正按约定星夜南下。
他们将在十二日，也就是明天，配合赵襦阳的行动，对范阳侧翼发起猛攻。
而史思明这一手，彻底打乱了所有的部署。
赵襦阳若按兵不动，固守城池，那么郭子仪的偏师就会一头撞上严阵以待的范阳主力，陷入重围。
赵襦阳若将计就计，挥师东野，则正中史思明下怀，必将全军覆没。
届时恒州城破，郭子仪南下之师亦成孤旅。
无论进退，皆是死路。
鼓楼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风声呜咽，如同鬼哭。
每一个选择的背后，都牵系着数万将士的性命，以及整个河北战局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