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那几艘大船都给我控制住!谁敢阻拦,就地正法!”
队正挥舞着腰刀,目光扫过码头,最终,落在了不远处一艘看似普通、但船体修长、吃水颇深的官船上。船身有岭南特有的纹饰,在火把光下若隐若现。
“那边那艘!对,就是带岭南标记的!也给老子征了!”
队正大手一指,带着手下气势汹汹地直奔而来。
陈霸先的船板上,气氛瞬间紧绷。
几名贴身护卫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卒,几乎在同一时间,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
陈霸先背对着这场骚乱,一直凝望着黑沉沉的江心。
直到那队正的脚步声和叫嚣声逼近船下,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今日并未穿戴官服,只是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深色斗篷。
斗篷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出线条硬朗的下颌和一双在阴影中愈显幽深的眼睛。
那眼睛里没有惊慌,没有愤怒,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在队正不耐烦地准备踏上跳板时,陈霸先只是抬起手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沉甸甸的铜印,印纽造型古朴。另一道是折叠整齐的公文,展开后,露出鲜红的吏部关防大印。
他将印信和文书平静地举起,恰好让火把的光线清晰地照亮上面的文字:“西江督护”、“高要郡守”,以及离京赴任的行程批注。
那队正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跳板,正准备发作,目光扫过那方铜印和醒目的关防,嚣张的气焰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猛地一窒。
他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伸出的脚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他认得出这是实实在在的朝廷命官印信,不是可以随意欺凌的平民百姓。
西江督护、高要郡守,虽是外官,但品阶不低。
而且,对面这人看起来,可不是能任意拿捏的文弱书生。
队正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陈霸先身后,那几名护卫看似沉默低调,但站姿沉稳,眼神锐利,手始终按在刀柄上,透着一股经历过沙场的悍勇之气。再看看这艘船,看似不张扬,但船体结构坚固,绝非普通官船可比。
拉徭役,不,征民船征到上官头上,队正觉得自己还没疯到那一步。
强征民船甚至小吏的船,他们干得多了,但直接对一位手握实权、带有将军号的外郡太守动手?
队正心里迅速掂量了一下:为了这么一艘船,和一位不好惹的军方人物冲突,耽误了王爷的“大事”,自己有几个脑袋够砍?拉壮丁、征民财可以肆无忌惮,但碰到硬茬子,王府的虎皮也不是万能的。
然而,平日里的跋扈习惯让他难以立刻服软。尤其是在手下面前,就这样被一个外官镇住,面子上实在挂不住。
他脸上的惊疑不定迅速转化为一种恼羞成怒的狰狞。他狠狠瞪了一眼陈霸先,又刻意打量了一下船上的岭南标记,猛地朝江里啐了一口浓痰。
“呸!”他声音依旧很大,却明显少了之前的底气:
“算你走运!这破船看着也不经撞!滚开!别挡着老子办王命!误了王爷的大事,你担待不起!”
说完,他像是为了掩饰尴尬,猛地转身,将一肚子邪火发泄到了旁边那艘更大的商船上,挥舞着腰刀怒吼道:
“快!把那艘船给老子拖走!船上的人全部赶下去!敢反抗的,杀无赦!”
更大的哭嚎声、咒骂声、呵斥声从那边传来,与码头整体的混乱融为一体,显得格外刺耳。
陈霸先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他缓缓收起了印信和文书,动作从容,甚至没有多看那色厉内荏的队正一眼,目光越过混乱的码头,再次投向那座庞大而死寂的建康城廓,最后,落在了自己手中长剑上。
“开船。”
他转过身,大步走上跳板,声音再无半分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