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西，僻静码头。夜雾弥漫，江水呜咽。
一艘不起眼的官船，静静地停泊在阴影里。船帆半卷，如同蛰伏的巨兽。
陈霸先站在船头，身披深色斗篷，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最后回望了一眼远处建康城那模糊的轮廓，灯火零星，再也感受不到往日的喧嚣繁华。
“将军，都安排妥当了。岭南来的老兄弟们，已在舱下等候。咱们的家当，也都搬上船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他的心腹家将，也是当年随他从岭南出来的旧部。
陈霸先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黑沉沉的江面，仿佛能穿透千里迷雾，看到采石矶方向。那个曾经对他说“活着比死更难”的人已经到了那里。
“将军……”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陈霸先缓缓转身，是陈庆之的老伙夫，姓马，大家都叫他老马头。
老人脸上沟壑纵横，此刻面容悲戚，双手捧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极为仔细的长条物件，步履蹒跚地走到陈霸先面前。
“陈将军，”老马头声音沙哑：
“子云将军让老奴……务必把这个，交到您手上。”
陈霸先目光一凝，默默伸出双手，郑重接过。入手猛地一沉，冰冷的触感透过油布传来。他心中已有猜测，指尖略微用力，解开油布缠绕的一角。
一抹锐利的寒光骤然割破夜色，虽只一线，却刺得人眼目生疼。那剑身的线条，那蕴含的杀气，他认得。
“这是……？”陈霸先愕然抬头，看向老马头：
“将军要把这把‘倚天’赠我？”
这把剑，是在江北的时候，高欢赠予陈庆之的，他颇为艳羡了一阵子。
老马头用力抹了一把脸：
“陈将军说他此去采石矶，料想已无回转之日。他说……这把剑是夏主所赠，虽是对手，亦敬其气度。他不愿让这柄利器日后随他一同埋没于江底泥沙之中。他说……他说……”
老人哽咽着，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
“他说，宝剑当赠真豪杰。放眼当今天下，能承此剑、能继其志者，唯……唯陈将军您一人而已！”
陈霸先轻叹一声，仿佛又听到了陈庆之最后那番话。
“你是大梁为数不多，真正兼具雄略、坚韧、有实才且未失本心的苗裔！”
“看看这江南之地，还有何处能避开这中枢的腐朽漩涡？唯有岭南！”
“秘练新军！大开屯田！安抚地方！聚拢人才！待将来风声鹤唳、举国无措之时，就看你的了！”
陈霸先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腥气的冰冷空气，将胸中翻涌的悲愤强压下去。
他珍而重之地将倚天重新裹好，抱在怀中：
“上船吧。”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而混乱的马蹄声和喧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码头的寂静。只见一队盔甲歪斜的王府亲兵，如狼似虎地驱赶着几个哭天抢地的船家，冲到了码头边缘。
“奉监国亲王钧令！沿江所有船只，无论官民，一律征调！即刻拖往燕子矶，充作江防屏障！抗命者，以通敌论处，格杀勿论！”
为首的队正挥舞着腰刀，一边吼叫，一边用刀背随意敲打着挡路的箱笼。
人群不断骚动、退避。
一艘满载货物的商船试图解缆离岸，立刻被几名兵士跳上船头，船主是个胖胖的中年人，连滚爬爬地出来作揖哀求：
“军爷！军爷行行好！这是小老儿全家性命啊！货没了，一家老小就得饿死啊……”
“滚开！”队正一脚踹在船主肚子上，胖子惨叫一声滚倒在地。
亲兵们如入无人之境，开始粗暴地驱赶船工，抢夺缆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