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堵得好!”
萧正德终于开口,他猛地抬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指向江面那些由他一手制造的可怕景象,那飘荡的残骸、诡异的漩涡、莫名的湍流…………
“堵的好哇!有此天堑!有此暗礁横江!高贼纵有千军万甲,又岂能飞过!?”他脸上是近乎癫狂的得意:
“看尔等蛮虏,如何叩我建康神京!”
他的狂笑声被风撕扯着飘散开来,却传不到江岸下方。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号子声杂乱无章,监工士兵皮鞭的脆响时不时炸起,夹杂着压抑的呻吟和咳嗽。
更远处,沉闷的巨响间歇传来,那是又一艘被强征来的货船或渔舟,被凿穿了底舱,满载着巨石,正不可逆转地沉入冰冷的江底。每一次闷响,都让岸边劳作的人们心中一揪。
两个石匠刚合力将一块粗粝的条石垒上护岸,几乎同时瘫坐在泥水里。
年长的那个,脸上沟壑里嵌满了石粉和汗水泥泞的混合物,他抬起浑浊的眼睛,望向江心那片漂浮着木板、草席的水域。
“阿牛啊……”
他喘着气开口:
“沉了这么多船,真能拦住那些北方来的铁骑?”
他摇了摇头,眼神里是深深的迷茫:
“我咋觉着……这心里头,这么不踏实呢?咱这干的,怕是……怕是……”
另一个年轻一些的石匠没有抬头。他死死盯着自己摊开的手掌,那上面新旧血泡叠在一起,有些已经磨破,露出鲜红的嫩肉,和灰黑色的石粉、污泥黏在一起,钻心地疼。
他用另一只稍微好点的手,小心翼翼地想去撕掉一块将掉未掉的死皮,动作却因疼痛而抽搐了一下。
“叔……”
阿牛的声音干涩,嘴唇裂开了几道血口子:
“靠不靠谱……自有王爷和官老爷们说了算。俺不知道……”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连吞咽口水都是一种奢侈。他抬起头,望向江对岸模糊的轮廓,眼神空洞。
“俺只知道,俺家的船……前天被官军拖走了。阿爷上去理论,被那兵贼窝心一脚,现在还在炕上躺着哼唧。那船是俺家祖传的,吃饭的家伙什……没了船,俺爷娘,俺妹子,明天……该吃啥啊?”
周围几个同样在歇气的民夫听到了,都沉默地低下头。有人下意识摸了摸空瘪的腰间,那里原本应该挂着装干粮的布袋,现在早已空空如也。
一个抱着断木走过的老农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怀里的木头散落一地。
旁边的兵士骂骂咧咧地催促,老农慌忙跪在泥水里,哆哆嗦嗦地去捡,嘴里不住地念叨:
“军爷恕罪,这就捡,这就捡……”
更远处,隐约传来妇人的哭泣声,似乎是在哀求什么,但哀求声很快被厉声呵斥和鞭打声打断,只剩下更加绝望的呜咽。
老石匠收回目光,深深叹了口气,拍了拍阿牛的肩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重新拿起沉重的锤凿,对着下一块顽石,用尽全身力气砸了下去。
“铛!”的一声,火星四溅。
这声音,和江心沉船的闷响,和监工的鞭响,和百姓压抑的悲泣,混杂在一起,和上方城楼上萧正德的大笑混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