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这些,”翠娥打断他,“你救我在先,我们互不相欠。”
陈远微微一笑,这是几天来翠娥第一次看到他笑。
随着陈远病情的好转,这个小群体的气氛也轻松了些。妞妞开始适应新环境,偶尔会和其他人说话。王氏和李氏负责整理藏身之处,使它更加隐蔽舒适。
午后,慧明师太和翠娥再次外出寻找食物和草药。这一次,她们沿着江岸向下游走去,希望能找到更多幸存者或资源。
在一处河滩上,她们意外地发现了一条半沉的小船。船身有多处破损,但看起来可以修复。
“如果能修好这条船,我们或许可以走水路离开。”慧明师太说。
两人仔细检查了小船的状况。船底有一个大洞,船桨也不见了,但主体结构还算完整。
“需要木板和工具来修补。”翠娥说。
她们记下小船的位置,继续前行。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渔村里,她们找到了一些散落的工具和材料。村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具漂浮在岸边的尸体,显示这里也曾遭遇屠杀。
当她们带着找到的物品返回鱼嘴湾时,发现藏身之处来了一个新的成员——一个年轻的书生,名叫张文启,是陈远发现的。
“学生在城破时躲进了家中的地窖,今天才敢出来。”张文启虽然衣衫褴褛,但言谈举止仍带着读书人的气质,“听闻这里有人声,冒险前来查探,幸得陈兄接纳。”
慧明师太打量着他:“你是张翰林家的公子?”
张文启黯然点头:“家父。。。己遭不测。学生侥幸得脱,但家中。。。只剩我一人了。”
翠娥想起父亲与张翰林曾是棋友,两位老人常在县学后的竹林中下棋论道。如今,他们都己不在人世。
新成员的加入使得这个小团体扩大到了七人。大家分享着有限的食物和资源,互相扶持,在这片芦苇深处建立起一个微型的避难所。
傍晚,所有人围坐在一起,分享着各自带来的消息。
“清军己经开始清理尸体了,”张文启说,“我在躲藏时听到他们谈话,说是怕发生瘟疫。”
王氏急切地问:“那他们停止杀人了?”
张文启摇头:“搜捕还在继续,只是不如前两日那么疯狂。听说济尔哈朗己经下令,三日期满后,幸存的百姓可以返家,但必须剃发易服,遵从大清律令。”
“剃发?”陈远皱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现在活命要紧,”慧明师太打断他,“形式上的顺从,不代表内心的屈服。”
众人沉默下来。对许多汉人而言,剃发意味着背叛祖先和文化,是极大的耻辱。但在生死面前,这一抉择显得格外沉重。
夜幕再次降临。翠娥坐在江边,望着对岸湘潭城的点点火光。那座生她养她的城市,如今己成鬼域。父亲、邻居、熟识的街坊。。。太多人己经永远离去。
陈远悄悄走到她身边坐下,腿伤使他走路仍有些跛。
“想什么呢?”他轻声问。
“想我爹,”翠娥说,“想他教我读书写字的日子,想他说过的话。”她停顿了一下,“他说,乱世之中,最重要的是守住心中的道义。”
陈远点点头:“你爹是个有骨气的读书人。”
“可是道义在刀剑面前,多么无力。”翠娥的声音带着苦涩。
陈远凝视着江水:“但正是这种道义,让我们在野蛮中仍保持人性。翠娥,你记得我们在地窖里找到的那些书吗?”
翠娥想起她冒险带出来的几本经典。
“那些书上不只有文字,还有前人的智慧和气节。”陈远说,“只要还有人记得这些,文明就不会真正消亡。”
翠娥若有所思。她从怀中取出一本《孟子》,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辨认着上面的字句:“‘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陈远轻声道:“但孟子也说‘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有时候,活下去本身,就是一种反抗。”
远处,湘潭城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这座经历了三天屠杀的城市,正在血与火中挣扎求生。而在它的边缘,在这片不起眼的芦苇深处,几个幸存者正在为活下去而坚持。
明天,等待他们的将是新的挑战和抉择。但此时此刻,他们至少还活着,还有希望。
江水悠悠,带走了时光,带不走记忆;战火熊熊,焚毁了家园,焚不毁人心中的那点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