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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娅踏入第一个城市是在第十一天。
那是一座被遗忘的边境小城,街道荒芜,建筑斑驳,唯有中央广场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老式广播塔。塔身爬满藤蔓,顶部挂着一面破旗,随风猎猎作响。
她走近时,发现塔基处坐着一群流浪儿童。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最小的才七八岁,全都沉默不语,眼神警惕。其中一个男孩手里抱着一台破旧的扩音器,像是他们的信物。
她没有靠近,只是坐在不远处,打开了收音机。
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
起初没人理她。但当那首安魂曲进入第二段时,扩音器忽然自行启动,传出一阵扭曲的杂音,接着竟与收音机同步播放起同一段旋律。孩子们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彼此。
然后,最小的女孩突然哭了出来。
她扑向阿娅,紧紧抱住她的腿,嘴里反复念着:“姐姐别走……别丢下我……”
其他人陆续围拢过来,有的跪在地上颤抖,有的捂住耳朵尖叫,有的则开始低声讲述自己的故事??关于父母如何抛弃他们,警察如何驱赶他们,大人如何欺骗他们说“外面没有你们的位置”。
阿娅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抚摸他们的头发,让收音机一直播放着那首歌。
午夜时分,广播塔顶端亮起一道幽蓝光芒。一枚新铃悄然成型,形如喇叭花,通体透明,内部流转着孩子们笑声与哭泣交织的光影。每当风吹过,便会释放出一段微弱的声波,那些听到的人都会想起童年某个被忽视的瞬间。
第二天清晨,孩子们不见了。
但在塔底留下了一幅画:用炭笔涂在水泥地上的巨大人脸,眼睛闭着,嘴角微微上扬。旁边写着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你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
阿娅站在画前看了很久,然后继续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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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周后,她抵达长江流域。
这里气候回暖,冰雪消融,田野间已有农人劳作。她在一座村庄借宿,村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说话带着浓重口音。他问她从哪儿来,做什么。
她如实回答:“我在找一个地方,或者一个人。我不知道是谁,但我能感觉到他在等我。”
老人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转身进屋,拿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
“三年前,有个女人来过这儿。”他说,“穿灰衣服,走路很轻,像怕踩疼土地。她在我家住了三天,每天晚上都在写东西。临走前,她留下这本子,说如果有人问起‘听得见的人’,就把这个交给她。”
阿娅接过本子,翻开第一页。
字迹纤细而坚定:
>“当你看到这些字时,我已经不在了。
>但请记住,每一次你选择倾听,都是我在呼吸。
>不要害怕成为别人的声音。
>因为这个世界,最缺的从来不是话多的人,而是肯停下来听的人。”
后面全是空白页。
最后一张纸上,贴着一枚干枯的铃兰花标本。
她的眼泪无声落下。
当晚,她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点燃一堆篝火。村民们好奇围观,却无人敢近前。她打开收音机,将小晚留下的磁带放入其中。
音乐响起的那一刻,整棵树突然绽放出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夏夜萤火。紧接着,每一片叶子都开始微微震动,发出极轻微的嗡鸣声。那不是风造成的,而是整棵树在“唱歌”。
人们渐渐听懂了。
那是一首关于离别与重逢的歌,讲的是一个女孩如何用自己的沉默换来了世界的倾听。歌词藏在叶脉之间,藏在根系深处,藏在百年来所有在此树下许愿、哭泣、告别的灵魂记忆里。
一个老太太突然跪倒在地,痛哭失声:“我对不起我妹妹……当年我不该抢走她的婚事名额……我以为她不在乎……”
一个中年男人冲回家拿来酒瓶,对着空气敬了一杯:“爸,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能读书……我不是不孝,我只是太怕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