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才必须有人去做。”桓楚接过话,“我年迈将死,不足惜。但你们还年轻。项羽有力,可护一方;谭露有记性,可传文脉;稂有智,能周旋于官府之间。而我……尚有一张太学博士的身份。”
他顿了顿,声音微颤:“明日,我将向太学提请开设‘六国诗礼讲席’,专授各国古歌、礼仪、传说。按律,只要不涉政议,便可开办。”
“可你能教多久?”项羽问。
“一年,十年,或一个月。”桓楚微笑,“但只要开课一日,就有学子听过楚音。只要有一人记住,火种就不灭。”
雨势渐小,远处传来鸡鸣。
次日清晨,阳光破云而出,洒在咸阳宫金瓦之上。稂陪同桓楚前往太学府递交讲席申请。途中路过市集,只见一群孩童正在广场上齐声诵读《秦法启蒙》:“律令如山,违者必诛;天下一统,万民归心……”
每一句都整齐划一,毫无情感。
稂看着那些稚嫩的脸庞,忽然想起自己幼时在江陵外祖父家中,听着老仆唱楚地儿谣:“月娘娘,渡江来,送我阿哥打秦贼……”
那时他还小,不懂其中恨意,只觉得曲调悠扬。如今再听,方知那是血脉深处的回响。
抵达太学府时,李斯竟亲自在门口等候。
这位大秦丞相身着玄袍,面容清瘦,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并未斥责,反而拱手笑道:“桓公高龄仍思教化,实乃国家之幸。六国诗礼讲席,准了。”
稂心头一震。
李斯继续道:“不过,依制需派一名‘监讲御史’列席每堂课,以确保无悖逆之言。”
桓楚淡然回应:“理当如此。”
离开时,稂低声问:“李斯为何答应得如此痛快?”
“因为他不怕。”桓楚叹息,“在他看来,让遗民讲些旧礼,不过是豢养一群会唱歌的囚徒。他相信时间会磨平一切棱角,就像河水终将磨圆礁石。”
“但他忘了。”稂喃喃道,“礁石哪怕被磨成沙,也曾阻过江流。”
讲席开课当日,消息传遍咸阳。不仅楚裔学子纷纷前来,齐、赵、燕等地的学生亦络绎不绝。学堂设在太学南隅一间偏殿,陈设简陋,仅有数十席位。
桓楚立于讲台,手持一卷泛黄竹简,开篇第一句便是楚语:“**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他未译秦语,只让众人反复跟读。
一遍,两遍,三遍……
起初生涩,渐渐流畅。
有个七岁楚童突然举手:“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桓楚望着他,眼中泛起微光:“意思是??我长久地叹息,擦着眼泪,因为百姓的生活太苦了。”
孩子眨眨眼,又问:“那……我们现在苦吗?”
满堂寂静。
桓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呢?”
孩子低头想了想,小声说:“娘亲说,我们不能说楚话,不然会被抓走。”
桓楚轻轻抚摸他的头:“那你刚才念的,是什么话?”
“楚话。”
“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