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幼时是多么可爱啊……不是说现在不可爱,而是初至九清山那阵,只有他和她,她还不认识姜青亘,也没有其他人,她满心满眼地看着他,她唤他师尊,二人常在月下花前谈论,当然,主要是她在讲,他听,偶尔,他会浮上一些自己的见解,云涟那时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有点像被雨淋湿了一般,他看得心头一紧,不知不觉说话顿住,直到她疑惑地唤了一声师尊才反应过来。他那时心上苍茫,好似陷入了一场从未有过的迷局中,他望着她看向他眼,那里面有依赖、孺慕,还有一点好奇。
陆千雪从未有那么一刻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是她的师尊。他们间的师徒关系好似凡世间最无法解开的红绳,或许从他遇见她的那刻,从他走下九清山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陆千雪那时望着她稚嫩的脸,心里缓慢地溢上一点疑虑——他真的能当好她的师尊吗。
他先前收过姜青亘当大弟子,可说实话,陆千雪对他这大弟子心中实在没什么印象,那天九清山长老满脸堆笑地上门,说给他寻了一个当徒弟的好苗子,说是姜家的孩子,接着说了些絮絮叨叨的话,无非是那孩子天赋有多高,出身有正统云云,他听完站起身,没说不好,也没说好,或许在他心里都无所谓。第二日,那长老带着姜家的孩子给他看了看,他点了头,就这么收下了他。
或许是因为他生性冷淡,他对姜青亘并无多浓的师徒情,他对他说有何不懂之处可来问他,其余的事他照例交付给管事。
他本以为师徒间就是如此了……可没想到了遇到了云涟。
怎么会有这般顽劣的孩子,简直是将所有的错事坏事都做了一遭,可他还是无法都她生气,连语气重些都做不到。他简直是想叹气了,可就连心中涌起的这股无奈也是陆千雪之前从未体会过的。
他那时将她唤来,女童忐忑地望他一眼,不用说,九清山上的人对她的不满一定接连到了他那,她甚至看到了黑着脸的九清山长老,长老厉声说这次绝不能姑息了,在陆千雪冷冷的眼神中又被迫顿了下,再也说不出后面的话了,长老谨慎地望云涟一眼,冷哼一声离开了。
他让她过来,她磨蹭着过去了,她犹豫地望着他,他却将她抱在了膝上,小小的一点重量,这么轻又这般重,他抚着她的发,声音宛如溪流般潺潺滑过,他说不要紧,只是想看看你,累了吗,睡吧。师尊的声音实在太柔,她有些不好意思,可他轻抚她的脊背的动作实在太温柔,云涟继而就这般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睡去了。
而他凝望她的睡颜、心想这是他一手教养出来的,她是和他人不一样的,他轻轻将她的发整理好,心上涌上一种近似怜惜的感情。
在这无数的想望中,陆千雪感到触电似电光石火的苦痛。
他的心里陡然而生一个想法。
若是她和他都能停留在那时就好了。
陆千雪望着云涟的发带发愣,他心想也不知此时她是否到了京城,她要做的事可完成了,她一路上会不会饥寒……他想的实在是太多,不过一刹那,他脑子里竟浮现无数个想法。
唯一让他感到少许安慰的是姜青亘在她身边,可以令他稍微安心些。
姜青亘一向很会照顾人,至少比他懂得多。
他该放心的,可不知怎的,却好似又更担忧了。
陆千雪思忖间却听到屋外脚步声,不需凝神去听他亦知是侍人通告了,想来想去不过是九清山那些事,他初回九清山不过几个时辰,刚将所失之物寻回便要处理世俗庶务,思及此,陆千雪的心中不禁浮上了淡淡厌烦,青年将衣袍略一理,鸦黑双睫下将近纯黑的眼眸看不出是什么神色,只举步走出。
那俊美无暇,面上无悲无喜的掌门踱步走出时姿容塞雪,举世无双。
要九清山诸人来说,掌门什么都好,武功高、家世好、待人接物虽然不热络却也不会失礼。偏偏有一点,就是性子太冷了些,这一点唯有在面对他的小徒儿时有所不一样,这又是他的另一缺点了。
对什么不好,偏偏是云涟那个混世魔王。
那少女好似从未受过任何束缚,陆千雪出自礼教极严的陆家,可她却好似从未受到影响过。她是决计不肯受什么委屈的,兀管哪家的名门子弟得罪了她,也要百倍奉还回来。真不知她心中那股好强是从哪来的。
对九清山长老来说,掌门对他这徒儿实在太过宽纵,几乎端不起任何严师的架子……明明掌门在取走恶贼性命时从不因他人临死前话语有任何心软的。
他们其实对此已有许多不满,但连说出也不敢……就像一片白纸,只要表面依旧干净,谁又会特意翻看其余。
就像九清山长老不敢说出对陆千雪那隐隐的恐惧一般,表面上看来,陆千雪身为九清山掌门,处事公正,为人清正,但积年的相处已让他们明白——陆千雪只是依照他死去的父母,九清山前掌门给他的规划走下去罢了。
至于那宛若寒刃般的双眸里想的是什么,从来没有人知道,也不敢深挖。
就这样,不也很好吗……九清山依旧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势力,陆千雪也依旧是倍受敬仰的武林前辈。
掌门坐于上位,仪态端庄,神情泠然。
九清山长老面面相觑,清咳了声便开始述说。
陆千雪一旁听着,双目盯着手中的茶杯,好像那有无穷奥秘一般。
这对于陆千雪似乎是常态了,他凝望着茶水,时不时在众人汇报时低眸做出抉择。
他的声音如断玉碎冰般,他的意愿如射出的箭般无法更改。
他说出的话的瞬间有人欢喜有人难过,可这似乎无法影响他丝毫。
至了这场汇报末端,长老们神色凝重地说出了一件事。